“谋杀女皇的刺客科尔沃……将被处以绞刑……”
已经失真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游走在大街小巷，传遍每个人的耳朵。无论听到的人是否注意广播的内容，科尔沃，这个带着黑暗色彩与鲜血气味的名字都会留在他的头脑里，难以忘却。
与多年之前如此相像，但这回可是真的了。
路两边站满了围观的群众，所有人脸上全都是冷漠和唾弃——一如当年贾思敏被谋杀。他嘴角露出了一点诡异的微笑，双腿机械地向前迈进。女皇们自然知道她的臣民如此的爱戴她，当然也知道他们从来不明白宫廷中平和表面下的权力斗争总得有个牺牲品。
绞架就在前方，被灰色的天空衬托地异常清晰。云好像就压在人们的头上，空气也像凝固了一样。监督的数字音乐越来越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平添了一丝悲壮的气氛。
他大概理解到当年道德向自己奢求饶他一命时的心情，那么平静，带着一点伤痛。但不同的是，他没有忏悔。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而且还远远不是结束。
自从看着艾米莉从灯塔上坠落，他就完全变了。一声尖叫比十几年生活的磨砺更有效。开始是像道德一样抽烟，然后是渐渐变得波澜不惊，最后他取走了放在艾米莉墓前的剑和面具，消失在顿沃城中，和顿沃之刃一样成为一个传说。
但是，对于一个习惯生活于黑暗中，仅借刀光看清前方的路的人，又有什么好的出路呢？何况，他万念俱灰，唯剩仇恨。
事实是，没什么好出路。他漂泊四方，在口袋里再没有一个硬币时走向了曾经和他的身份不共戴天的道路。宫廷里丰富的物质生活一去不复返，他也渐渐开始发现原来在那华丽的皇家拱门外，是和里面一样的危险，一样的权力斗争，一样的深不可测。
不一样的是，他现在一无所有。或者说，无所牵挂。
或许是因为经历不同，他的崛起比道德快的多。界外魔当然也助他一臂之力，让他可以把能力分享给别人。有的时候你无法分清善恶，或者说一个神身上兼备这两种特性非常正常。当年捕鲸人的面具变成了骷髅，本质却没有变化——为金钱而奔走，让鲜血溅在尽量黑暗的地方。而这次的失利，科尔沃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只不过是损失了大赚一笔的机会。
毕竟，原来那个忠诚的人已经和艾米莉一起坠下了灯塔，连尸骨都难以寻觅了。
绳子套上脖子，拉紧，粗糙的触感令他有些不舒服。站立的台子下人声鼎沸，无非都是“让他死！”。
站在前面的士兵向女皇的臣民们宣布了他的罪状——与广播里说的并无不同——然后转过身向旁边的那个手中拿着操纵杆的人使了个眼色。
“三！”他大喊。人们稍微安静了些，但是加上音乐盒的声音还是显得很吵。
“二！”人群彻底安静下来，只剩音乐的声音。科尔沃扫视着台下，直到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一！”
四周的音乐声戛然而止，电弧劈劈啪啪的声音让守卫们异常惊恐，表情扭曲成一团。几乎在同一时刻，脖上的绳子突然断开，在前后左右凭空多出现四个人，都带着骷髅面具，手里拿着弹簧刀。在刀刺入身体的那一刻台子上的士兵眨眼之间化为尘土，连鲜血都没能留下。另外一个人出现在木架子上，准确地割断了套在科尔沃脖子上的绳子，随即又跳下来割自己手上的。这时士兵和围观的人们才反应过来，一阵慌乱，女皇的臣民尖叫着逃离这个让他们感到恐怖的地方，士兵则纷纷抽出刀枪却不敢上前。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那个给他割绳子的人从腰间抽出他久违的弹簧刀塞给他，“现在呢，我的主人？”
科尔沃看了一眼那些士兵，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们有任何的损失，哪怕这些可爱的人都是自愿来救他的。“走吧。”他说，随机将左手握紧，手背上的印记在挣脱了音乐的束缚后闪闪发亮。待松手之际，一行人又如影子般消失在台子上，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绞架，和挂在上面的半截绳子。
在守卫们终于修好了断掉的电线和不知为何突然坏掉的广播播音器后，整个城市上空终于又响起了音乐声。现在的城市，是连界外魔都无法进入的地方。音乐将刺客和城市守卫拉到了同一起跑线上：都只能用手中的剑来为自己赢得生存的权利。
天上的云越发阴沉，风也大了些。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将街道上的人驱赶回家中，把地面洗刷干净。
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上，有时会溅起水花，像泪一般晶莹，可是他似乎无暇顾及这些。前方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个大些的身影似乎还有些熟悉。
科尔沃加快了步伐。随着和那两人距离的拉近，他大概能分辨出那是一对父女。女儿坐在父亲的臂弯里，两只柔软的手撑着父亲宽厚的肩膀，正在向后看；而父亲，大概是因为怕雨下得越来越大，正在快步向前走。
女儿大概是看见了科尔沃一行人，便小声和父亲说了什么。父亲的脚步戛然而止，缓缓转过身，正好和科尔沃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科尔沃的呼吸近乎停止。他身上的红色长袍换成了普通人的衣裤，原来紧握刺客之刃的手现在却因为怀抱女儿而显得温柔，时间的纹路在额头上显现，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不减当年。
两人各自望着对方，沉默不语。世界就是如此充满了戏剧性，两位异乡异客的偶然相逢，说是他乡遇故，却不甚欢愉；说是冤家路窄，却有着无法言说的默契。岁月将他们雕刻成了不同的形状，给了他们彼此交错的跌宕起伏的人生，一个趋于平静，一个正加速坠落进黑暗的深渊。
一只乌鸦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沉默，在灰色的天空中张开翅膀，发出一串骇人的叫声。道德抬头看看乌鸦，又看看科尔沃，露出了一个令他无法理解的微笑。随后，他转过身，抱着女儿缓缓走向前方，并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拐弯，消失在科尔沃视线之外。
科尔沃愣了一会，也迈开步子像前方走去。在到达路口之后，他向道德消失的方向望了望，拿出骷髅面具遮住自己的面庞，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两人背对着背，渐行渐远。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