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细极细的风声，好像很远的地方在吹奏招魂的唢呐。默召睁开眼时，珈蟌已经跳到窗台上，警惕地盯着外面，嘴里念念有词地用灵念联系山城本部。默召急忙戴上12原色隐形眼镜，也凑到他身边张望。

“我擦！”默召失声喊了出来，“我在做梦吧？因为睡觉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

“是我看到的那个……”珈蟌脸色苍白，紧紧抓住默召的手，生怕他掉进去似的。手腕上的疼痛感告诉默召，眼前的东西是真实的——应该怎么形容它呢？大洞？气泡？这是一个直径有好几公的无底深渊，但城市却好端端的，没有倒塌，也没有陷落，就这么浮在它上面，边缘还相安无事地重叠在一起，好像两个不相干的空间。深渊里有朦朦胧胧的影子，漂移不定，不时变换着位置和形状。

“不会是海市蜃楼吧？”默召问珈蟌，珈蟌摇摇头，两个人同时想到了唯一的办法。

“玄裳！”

玄裳摇摇摆摆地从窗帘上面飞下来，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默召把她拎到窗前，她揉揉眼睛一看，马上发出手指甲刮过玻璃似的尖叫声。

“轻点，别吵醒我爸妈！”默召连忙捂住她的嘴，“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玄裳使劲掰开他的手，心惊胆战地观察了一会儿，回答说：“不好说。”

“本部那边目前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正在灵念联络中的珈蟌插了一句。

“不好说你也说点什么啊！你不知道真没人知道了，最博学的式神！”深渊里的影子好像在慢慢爬上来，默召急得揪住玄裳翅膀拼命摇。

“别摇啦！”玄裳使劲把翅膀拽回来，“你们睡觉前说的话我也听见了，不好说的意思就是不会这么巧吧？”

“喂，叫你别偷窥我们二人世界……”默召刚想发怒，被珈蟌一把拍到身后，“你也觉得，这个大洞就是我在金刚菩提塔下面看到的那个？”

“要真是那个，事情就大了……”

“快说！”珈蟌和默召同时怒喝道，玄裳才啰啰嗦嗦地开始了推理。

就像白环曾经科普过的，鬼怪最大的危害不是吃人，而是破坏三界平衡。拿山城来说，鬼怪特别喜欢在这里筑巢繁衍，只不过人类的眼睛看不到罢了。如果鬼怪侵占了太多的人类生存空间，城市被越来越浓重的阴气笼罩，天灾人祸就会不断发生，最终把城市拖成只适合鬼怪生存、人类饱受其苦的瘠薄之地。这就是山城每隔一两百年总免不了和鬼怪来一次大对决的原因。

“但是，降服鬼怪、维持三界平衡的方法也不止封印一种，100年前的暗教上师长戟大人，被称为暗教史上最强势的巫师，他受邀镇压北斗岗鬼怪时，下的指令就两个字：快、狠。然后鬼怪就被一股脑儿打包封印了，连一向和各个教派关系比较和平的鬼市也被殃及，被迫搬离栖息了千百年的千沱门，委委屈屈地安顿在十八梯那里。所以，现在的上师才老是叮嘱我们不要干涉鬼市……”

“说重点好吗老师，下课铃都响了五分钟了。”默召没好气地催道，那边洞里的影子都快爬进城市了。

“我不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你们怎么知道事态会有多严重！”玄裳狠狠白了默召一眼，不过语气总算加快了，“100年前北斗岗封印时，就有人持反对意见。那么多鬼怪不分属性地封印在一块，就好像，呐，人类不是有养蛊的吗？把乱七八糟的毒虫关在一个密封的缸里，有两种结果：要么自相残杀全死了；要么某只虫子战到最后，变成了独一无二的毒王。”

“哦！”这个例子简单粗暴，默召和珈蟌齐齐惊呼了一声，

“但是呢，这种蛊缸一样的封印以前也做过不少，出事的只是个例，而且北斗岗封印就算出事，应该也是好几十上百年之后了，以后的变故就交给以后的巫师去烦恼吧。所以那个时候，大家也就暗地里议论议论，谁也不愿意得罪性情暴躁的长戟大人。那些反对意见，我也只是在当时的会议记录里看到的。”

你连会议记录都看，看来真没有你不过眼的字了，默召在心里吐槽。“反对意见怎么说的？这个洞怎么回事？”

“有巫师提出，就像山城的构造有别于其他城市一样，山城的鬼怪也不同于其他地方的鬼怪，非常善于利用山势江势，营建层叠复杂的巢穴，我们可不是在一块平地上和它们作战，而是在一个不知道多少层的玲珑球里和它们捉迷藏啊！”

“玲珑球？什么玩意？”珈蟌迷惑地发问。

“就是一种工艺品，小球外面套着大球，到处都是眼儿，下次我给你买个玩玩。”默召飞快地解释。

玄裳喘了口气继续道：“所以呢，封印在北斗岗的鬼怪，自相残杀全军覆没的可能性会非常小，它们可以挖出一个个玲珑球，把自己藏起来，然后各自为政。很可能，100年后封印失效时，出来的不是一批缺胳膊断腿的幸存者，这些巫师轻轻松松就能收拾；也不是一两个特别厉害的毒王，这种虽然麻烦点，但集中火力歼灭也不是难事。怕就怕，出来的是在各个玲珑球里养得兵强马壮的好多个族群，那我们巫师就相当于被列强围剿了。”

“哦！”珈蟌和默召再次惊呼。

“这个，”玄裳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外面的大洞，“会不会是玲珑球开始一个接一个、一层接一层地现形了呢……”

珈蟌启动的是开放式灵念，山城本部的巫师们也都听到了玄裳的话，顿时哗声一片，争论得不可开交。突然，一道低沉而清亮的声音破空而来。

“正如玄裳所推测。” 上师上一次直接和山城本部对话，还是10年前宣布珈蟌继任山城巫主，巫师们纷纷面露讶色。

“玲珑球，多贴切的比喻，那时华蓥才15岁，真是天才啊，想当年，我们跟他说话都不敢大声呢，呵呵。”提到最终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天才”，上师的口气依然不正经，“大家稍安勿躁，这个洞只是由亡灵阴气幻化而成的残相而已，除了宣告玲珑球即将浮现，没有什么危害，大家维持日常戒备，竣蜓已经暂时解除禁闭，将回山城本部协助珈蟌。新的作战方案具体如何实施，由竣蜓和大家详细解释。我的话完了，谢谢大家!”

说到这里，上师切断了和山城本部的联络，只保留着和珈蟌、默召、玄裳的通话。

“珈蟌，你在金刚菩提塔下的大洞里，看到了什么？”

珈蟌面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神情让默召和玄裳都感到很奇怪。

上师微笑望着珈蟌，身旁雪花飘落，融入他纯白的长须上。“珈蟌，我答应把格喇送给白环的时候，让他给格喇做个雪橇，以后好拉着你玩。结果我被白环笑话啦：珈蟌这么大人，还玩雪橇？被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是啊，珈蟌已经16岁了，不是那个和我堆雪人的6岁小孩啦。时间，怎么这么快呢。”

珈蟌突然抓起桌上的一个杯子砸到地上，眼泪滚滚落下。默召吓了一跳，看看珈蟌，再看看上师的影像，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发起脾气还是这样，怎么不把默召的肾6砸了呢，小气鬼。”上师呵呵笑着，接下来的话却无异于凌空扔了颗手榴弹：“你看到我死了吧。”

默召和玄裳大惊失色，珈蟌猛然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那是幻觉！你还活着！”

“傻孩子。”上师抬起手，想要摸摸珈蟌的头，意识到这只是虚幻的影像，又收了回去。“我在2个月前就死啦。不过我放心不下你们，所以拜托三部众让我的残余意念又维持了一段时间，现在也快到头啦。你回本山时多带点特产，帮我谢谢三部众。”

“你撒谎……”珈蟌呜呜地哭出了声，玄裳也泣不成声，默召连忙一手抱住一个，左安慰右安慰。

“我过来可不是为了报告自己的死讯。你在大洞里还看到了什么？告诉我吧。”

珈蟌抽泣着，好不容易才说出来：“我看到……默召不认识我。我站在他面前，他不认识我。”

默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上师呵呵笑了。“就是这个。这么多别扭的孩子里，珈蟌让我最不放心，一个人怎么可以孤零零地活着呢？于是我想到了默召。但是，他不主动去找默召，默召当然不认识他了。所以，我在死前做了最后一件事。”

珈蟌和默召都迷惑地望着他。

“没有东华，没有电影院，没有检票的老头。是我用幻术让你和默召重逢了，当然，竣蜓他们不知情地帮我跑了个龙套，哈哈。”

珈蟌和默召目瞪口呆，脑筋转也转不过来。而在素来谦逊的上师的脸上，他们第一次看到了得意的神色。“这是我，优昙华，暗教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幻术大师，最后也是最满意的作品。完成之后，我就安心死掉啦。所以，珈蟌，你在大洞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亡灵留给你的最后讯息。珈蟌，你明白这个讯息的含义吗？”

雪越下越大，影像渐渐变得灰白。“孩子们，接下来只能靠你们自己啦。”上师露出最后的微笑。

“在一起，就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