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巫师……巫师不可能……”玄裳看着开挂一般的珈蟌，震惊得话也说不利索了。

“那个是珈蟌吗？这么强，为什么以前都不出战？”还留在竣蜓身边的巫师除了震惊，毫不掩饰对竣蜓的责怪。

竣蜓面无人色，所有的生命力似乎已从他身上流走。不管玄裳和巫师如何追问，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有单枪匹马的珈蟌——姑且这样叫“他”吧——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像个流水线上的工人一样，熟练而刻板地用两手在空中画出五芒星的轨迹，推送到钩蛇群中，黑色的线条不断扩大，一碰到钩蛇就将它们切成两段。他又画出第二个五芒星，这次是从地面上升起，将金刚菩提塔包裹在中间。

一声爆炸似的响雷，天空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更多的钩蛇和其他鬼怪像瀑布一样落下，十八层地狱的妖魔俨然已倾巢出动。海浪和红枭仍然有力地抵挡着进攻，但是，一个鬼怪还是抓到了空隙，在珈蟌肩膀上狠狠撕下一块皮肉。

“珈蟌！”默召惊叫，竣蜓这才醒转过来，大喊：“保护珈蟌！”

巫师们冲了上去，没有法力的默召在外围除了干着急，只能紧紧盯着珈蟌。他看起来太怪异了，刚才那一抓简直像羽毛落在水泥地上，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化，施法的动作也一点没受影响。鲜血分明从他的伤口中汩汩而出，难道他没有痛觉吗？

默召身边突然多了好些人，玄裳慌忙转头看去，原来是其他战场的巫师穿越过来了。他们也都被眼前的一幕看傻了，但很快恢复了巫师本色，迅速投入战斗。据他们说，刚才其余16个结界的鬼怪毫无预兆地集体消失，看来全部跑到金刚菩提塔发起总攻了。

在潮水般涌来的鬼怪面前，巫师显得势单力薄。虽然他们奋力砍杀，但珈蟌身上的伤还是越来越多。然而，冰蓝色的眸子像冻结了一般不为所动，五芒星有条不紊地一个个推出，在金刚菩提塔四周渐渐织出了一张细密的网络。

珈蟌的身体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默召愣了一愣，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珈蟌的左胸开了一个大洞，飞出去的是心脏！

“珈蟌！”默召听不见玄裳在后面喊着“别过去”，拖着受伤的腿就向珈蟌连滚带爬地冲去。而浑身被鲜血浸透的珈蟌还是像人偶一样，流畅地做着动作，两手最后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安然垂放在已经破破烂烂的身体两侧。

五芒星网络骤然收拢，金刚菩提塔刹那间仿佛变成了宇宙中的一个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四周的一切物质。“撤出结界！穿越！”竣蜓对巫师们大喊道，自己则飞过去想拉住杵在原地的珈蟌。

鬼怪像洪流一般奔泻向金刚菩提塔，眨眼吞没了珈蟌。竣蜓穿梭在洪流中，但鬼怪数量之多远远超出以往的类似状况，勉强保持自己不被金刚菩提塔吸进去已是非常不易，哪里还找得到珈蟌的踪迹？

一声尖利的啸响，黑洞挟带着鬼怪坍缩成一个黑点，须臾消失在金刚菩提塔中。竣蜓站起身，四周一片寂静，敌人片甲不留，金刚菩提塔安然无恙，但是，没有珈蟌的影子。

“主人！主人！你在哪里？”玄裳惊慌地喊叫着，竣蜓这才发现，默召也不见了。

而在此时，默召紧紧拉着珈蟌的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考验，让他证明对主人的忠诚。

在洪流把珈蟌冲倒的时候，默召已经离珈蟌很近了。珈蟌漂过他身边时，他使出全身力气扑过去，一把抓住了珈蟌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

冰蓝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珈蟌好像真成了个没有生命的人偶，无论默召如何喊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反应。但他身上的伤口在缓慢愈合，包括胸口那个骇人的大洞，这好歹让默召略感安心。

突然，洪流变成垂直向下，裹挟着两人急速坠落。默召一个不提防，差点让珈蟌的手滑出去。珈蟌太重了，是因为身体里还有+1人吗？默召咬牙双手拽着他，但不知为何一起坠落的鬼怪渐渐聚拢过来，开始从下方扯珈蟌。

珈蟌的眼睛慢慢闭上，似乎又要陷入沉睡。在他眼皮合上的一刻，周身突然涌出了一团冰蓝色的云雾。

下拉的力量陡然增大，默召只觉得手上一滑，包裹着珈蟌的云团就沉入了比肩叠踵的鬼怪之中。

“珈蟌！”默召拼命向云团抓去，但是，鬼怪好像有意识地在阻挠他，接连不断撞过来。默召的耳边交织着各种充满威胁意味的吼叫声，好不容易才集中精神，让玄裳教的东西回到脑子里，高声喊出了“驱散咒”。

不喊还好，一喊却引来了鬼怪大合唱，才几天没见，它们复读咒语的本事大有长进，顿时狂风席卷，默召自己反倒被驱散得老远，连云团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金刚菩提塔大战时巫师都不用咒术，鬼怪们日益精进的复读机功能已经堵死了这条路。那么，除了会几句咒语什么法力都没有的他，岂不是更加束手无措？

突然间，鬼怪齐齐发出尖声，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随即沉闷的“趴唧”声接连响起，默召眼前猛地一黑，猝不及防地沉入了某种黏糊糊的东西。他拼命挣扎，没想到手脚刚一划拉就碰到了底，立刻翻身站了起来。

这是黑森林的沼泽吗？雾气弥漫，鬼怪陷在黑乎乎的泥水里，远处隐隐透出一条岸线。鬼怪踩着这个挤着那个，乱吼乱叫，都想逃到岸上去。默召在一片嘈杂中寻找不知在哪里的冰蓝色云团，不知什么鬼怪冷不丁从泥水里窜出来，冲着他嚎了一声，默召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学它的声音嚎叫了回去。

那鬼怪畏惧地缩了缩脑袋，默召更凶悍地嚎了一声，它居然跟只未战先败的狗一样，倏地就没影了。

默召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又发出了假声。但是，那鬼怪没有复读用假声模仿的嚎叫，这说明这声嚎叫并不是咒语吗？但是，这声嚎叫真真切切地让鬼怪畏缩了，又是几个意思？

“如果你模仿动物的声音，就能叫出特定的动物，还能和它们交流，甚至支配它们的行动。千百年来形成的暗教咒文体系，就类似于‘驯兽口令’。”玄裳曾经这样跟他科普过。难道，真的通过模仿叫声就能降服鬼怪？

默召哑了10年，还在寂静的疗养院住过很长时间，听觉被磨练得格外灵敏。有人惊叹于骨灰级音乐发烧友能在交响乐CD中听出乐谱翻动的沙沙声，然而这对默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说得夸张点，他甚至能在一窝鸡中听出哪只唱的是黄梅小调、哪只说的是单口相声。鬼怪的吼叫声在他听来，别说分清哪个是哪个，连声线粗细、语调高低也不在话下。要说模仿声音，没有比他更有优势的了。

傻愣在这里不是困死就是被踩死，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默召把自己想象成一头野兽，开始了突围。

跑在最前面、叫得最响的大个子，就是你了。默召麻利地copy出了它的叫声，果然，默召身边的鬼影纷纷退避三舍，大个子还边跑边回头张望，一副寻找同类的样子。

长着腮的家伙们，别以为有水的地方就是自己的主场，这里有的是鹰隼类的鬼怪，学它们唳啸几句，你们还不乖乖躲进水底下？

僵尸来了也不怕，什么豌豆射手、大喷菇、火爆辣椒……声音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吊死鬼这种前人类？更好办了，一拳打翻就行，连语言交流都省了。

默召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凭“口技”大杀四方。他俨然成了残酷丛林里一个犯规的存在，想装同类就装同类，想装天敌就装天敌，一路畅行无阻，自己也是醉了。

当然，不断腐蚀鬼怪的沼泽也起了很大作用。鬼怪到岸前就会全部化水，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更加鼓舞了默召，他全力搜索着，终于发现了包裹着珈蟌的冰蓝色云团。

谢天谢地，它还没有完全被腐蚀。默召使劲拖着它往岸上爬去，剩余的鬼怪却好像看出了只有他可以逃生，一个个挪动着残余的身体聚过来，抓着云团又开始了角力。

离岸边只有十来米了，但这十来米看起来却仿佛永远到达不了。伤腿完全没了知觉，每一步前进的距离都微乎其微；嗓子也哑了，嚎几声只能让鬼怪停顿迟疑一下，没法让它们放手。在又一次发劲对拉后，云团重心一个偏移，从默召手中脱出去，飞到了鬼怪那边，距离又拉开五六米。

默召摔倒在地，彻底不行了。如果说咒文就是驯兽口令，能够让动物听从命令，那么，对于云团里面那个让人糟心的小怪兽，他就只剩一个咒语了。

“珈蟌！醒醒！出来见我！”他筋疲力尽地仰躺在冰冷的泥水里，用自己本真的声音，用心底最深的爱恋，喊出了最后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