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刚刚心里迸出的那股儿子劲儿，苏离使劲往前跑，他不知道前面的路通向哪里，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去哪儿，只是麻木的使劲儿往前冲，仿佛只有一直的奔跑，才能甩掉他的屈辱和委屈。

2月份的北京春寒陡峭，跪在水泥地上一宿加一个上午的苏离，体力跟精力基本都已经被耗尽了，意识渐渐的不清晰，现在只是凭借着本能横冲直撞。此时的苏离已经顾不得路上有没有车，一切行动全凭本能，等到他发觉迎面撞过来一辆车的时候，他瘦瘦小小的身子已经悬空了，灰蒙蒙的天空是苏离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苏离感觉全身像进了笼屉里蒸似得，燥热不已。努力睁开酸涩的双眼，苏离发现他躺在一件昏暗的屋子里，一张破床横在屋里，房子没有窗户，墙皮上面都是涂鸦和污言秽语，地上都是乱扔的衣服，冬天的，夏天的都有，像破烂一般随意的乱扔。

苏离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努力的想坐起来，但是身上肌肉酸痛不已，就连骨头也像被针扎了一般，一抽一抽的疼。苏离刚刚试着使劲儿动一下，就疼得受不了，又跌回了床上。这一跌，不小心牵动了苏离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大声呼痛。

可能是听到了苏离的动静，有一个女人进来了。她看着苏离醒了，开口说道：“呦，小鬼没死呀，命够大的呀，被我撞的飞了起来，都没死，算你走运。小鬼，你叫什么呀？”

进来的是一个30上下，浓妆艳抹的女人。穿着皮衣皮裙，踩着至少10厘米的细跟鞋，化着烟熏妆，头发只到肩膀，却烫的都是小细卷儿，像方便面一样顶在头上。嘴唇化的艳红艳红的，像是刚吸了人血一般。左手拿着小烟卷儿，右手玩弄着ZIPPO,手法娴熟，看样子烟龄已经不短了，她懒懒的靠在门框上，戏谑的看着苏离。

见苏离只盯着她，不说话，不禁调笑到：“怎么，是个哑巴，还是被撞坏了脑子，成了傻子。”说完，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抬起苏离的下巴仔细的打量了起来。

苏离想挣开女人的手，可奈何他稍稍一动，全身就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疼到了骨髓里。挣脱不得的苏离，看着女人是自己不说，就不打算放手的架势，只好乖乖回答道，“苏离”。

“这不就得了，乖乖回话。”说完，像是要哄苏离一般，摸了摸苏离的头发，“小鬼，看你这样，也不像是有家的，我撞伤了你，但是没钱给你治，可也不忍心看着你死在外面，你就乖乖的在我这儿养伤吧。药跟水在桌子上，别死了。”说完，转身就准备出去了。

“你是谁？”看着女人准备出去，苏离急忙问道。

“他们都管我叫阿弟”说完，啪的一声关门走了，留下苏离一个人。

苏离吃了桌子上的面包跟退烧药，觉得脑子发晕，就又沉沉的睡了下去。

这一觉，苏离睡的天昏地暗，等到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醒来，发现自己虽然全身发虚，浑身都是汗，身子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应该是烧已经退了，但是又渴又饿，起看着床头柜上的水杯已经空了，就忍不住下床，去外屋找吃的。

打开门发现阿弟正坐在沙发上捧着碗吃面，看到苏离出来了，惊讶道：“小鬼，你命真是硬呀，被车撞飞了，也只是晕倒发烧，真是小强一般。”说完，还兹了兹牙花子，表示感叹。

来3天了，苏离因为发烧一直在卧室挺尸，没有出来。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阿弟的家，这里跟苏祥的家格局一样，也是两间不大的小平房，好像也是在胡同里，只是阿弟家好像沿着街，因为苏离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街上人来人往的。阿弟家的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全都破破烂烂的。但是仔细束好的绛紫色天鹅绒窗帘，和那张真皮沙发，还有墙角放着的钢琴，跟整个屋子格格不入，像是偷来的似得。

“喂，我饿了”苏离看着阿弟端着的泡面，觉得更饿了，胃饿的生疼。

“臭小鬼，我叫喂嘛，没大没小的。”说着，一脚向这苏离踹去，只是这一脚看着恨，确是慢慢的卸了力气，等到了苏离身上，只是轻轻地触碰而已。说完，还是起身，到桌子上拆开一袋泡面，走到电磁炉前，给苏离煮面。

“阿弟，我饿了。”面对阿弟的不满，苏离改口说道。看着这间屋子唯一看着就舒服的沙发，苏离就要坐下，可是屁股还没等挨上，就被阿弟呵斥道：“小鬼，谁他妈的让你做哪儿的？给我滚起来！”

看着阿弟突然发飙，苏离觉得莫名其妙，可这里到底是别人家，苏离还是乖乖的站了起来，坐到了饭桌上。看着小孩虽然被吓得不轻，还是怯生生的坐到了一边，阿弟觉得苏离跟小狗儿似得，犯了错，装的可怜兮兮的样子讨好主人，因此也不忍再训斥他。“小鬼，我告诉你，这件屋子，除了这间沙发还有里屋的柜子以外，其他的东西我让你随便反，听到没？”说完，把面端上饭桌，对苏离说：“吃。”

虽然是最普通的泡面，但是阿弟的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浓浓的汤汁傍着面，黄橙橙的鸡蛋浮在面上，绿色的小油菜漂浮在汤上，说不出来的好看。苏离早就饿的不行了，看着这面，胃口大开，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这一顿苏离吃的毫无形象，汤汁飞溅，弄得衣服上，桌子上都是油。看的阿弟忍不住出口骂道：“你小子是属狗的是不是，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你……。”

还没等阿弟说完，苏离就拿着空碗递给她说：“阿弟，我还要。”没等苏离反应过来，就被阿弟打了脑奔儿，虽然用多少力气，但是到底是红了，看着苏离边揉边用可怜的眼神儿看着她，那双眼睛好像再说“你怎么又欺负我，很疼的你知不知道。“小鬼，别装了，我没用多少力气，比起刚弄你回来，你小腿上青紫的鞋印子不知道轻了多少。打你，是因为阿弟不是你叫的，以后叫阿弟姐。泡面没有了，吃面包吧。”

也许是被阿弟与凶狠语气丝毫不一致的行为感染了，许久没有感受到家的味道的苏离，竟然红了眼镜，想要哭出来。看着苏离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饶是阿弟也不淡定了起来，指着苏离说：“小鬼，你，你，你，不就是一个面包嘛？你敢哭一个试试，哭出来我就把你扔到大街上。”看着阿弟紧张的样子，想到她原来也有这种表情，苏离破涕为笑，忍不住调笑道：“你给我面包，我就不哭，阿弟姐。”

跟着阿弟姐一起的日子，是白露跟苏锦荣出事以后，苏离过的最好的一段儿了。可能是因为过年，阿弟姐基本都在家，白天不是睡觉，就是弹弹钢琴。苏离听不出阿弟姐在弹什么曲子，只是觉得她弹的好听极了。他觉得坐在钢琴前面的阿弟姐，像个仙女一般，说不出的妙曼身姿，美极了。但是有时候阿弟姐就跟被抽了筋骨似得，每天每天的萎靡不振，每天每天的睡觉，有时候就精神的恨，成宿成宿的对着电脑不知道再干什么。阿弟的烟瘾很大，有时候没有烟的话，会急的全身跟水里捞出似得，满身都是冷汗，苏离曾经见有一次，阿弟姐因为没有烟，用头使劲儿撞墙，直到撞的自己满脸都是血，直到的自己昏了过去。

但是，平时的阿弟姐对苏离很好，她不会问苏离家人在哪里，也不会问他为什么不回家。苏离不提离开，她就任由苏离在家里住，苏离在她家，上下折腾，只要不碰到那张沙发，她就任由苏离在家里造反。虽然阿弟家经常吃的就是面包还有泡面，但是阿弟还是说过年了，得吃饺子，还是给苏离包了顿饺子。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教苏离弹弹钢琴，甚至有一天，阿弟心情大好，还带着苏离去了庙会，给苏离买了糖人。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转眼正月15都过去了，这天阿弟姐看着赖在床上看电视时的苏离说：“喂，小鬼，我要开工干活儿了，你总在家里带着耽误我做生意。我瞅着你这么大了，也该上学了吧。我送你上学吧！”

“我不去，我不喜欢上学，那群小鬼看不起我，我不要上学。”面对阿弟姐的提议，苏离头也不抬的盯着电视继续看。

或许是苏离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阿弟，又或许是上学的字眼刺激了阿弟脆弱的神经，听到苏离不想上学后，阿弟姐出离了愤怒，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照着电视就砍了过去，本来就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电视，瞬间就阵亡了。

面对阿弟的反常，苏离觉得不能理解，他心里觉得，阿弟姐不是那种会逼自己学习的人，他不明白自己不想上学为什么会激怒阿弟姐。或许是这几日的日子太好过了，面对阿弟姐的反常，苏离的小孩子脾气也上来了，忍不住怄道：“你干嘛？”

这一句你干嘛，彻彻底底的激怒了阿弟姐，她拽着苏离的头发，把苏离拉下床。被人拉着头发的滋味可不好受，苏离只觉得好像脑壳儿都被人掀翻了一般，疼到了骨头里，疼得他直哆嗦，疼到他小腿肚子直抽筋，苏离拼了命一般的死命挣扎，可是今天阿弟姐仿佛下定了决心，要给苏离颜色看看，无论苏离怎么挣扎，都被阿弟用更强硬的手段镇压了下去。“你不想上学，就滚出去吧，老娘这里不养闲人。”说完，尽然揪着头发把苏离扔了街上。

阿弟任由苏离怎么敲门都不开。后来，苏离真的怕了，就跪到了门口，跪着一下下的砸门，哭着说：“阿弟姐，我错了，你，你让我进去吧，你说什么我以后听。”

听着苏离的哭喊，阿弟不心疼是假的，她想若是她的孩子还在的话，应该快2岁了吧。说来也奇怪，她第一次看到苏离的时候，就觉得若是自己的孩子没有胎死腹中，长大后也应该像苏离这般白净秀气吧。后来，相处久了，苏离每次跟他怄气，向她撒娇耍赖的时候，又觉得苏离好像那个被自己照顾大的小少爷。可能真的是缘分吧，苏离总能勾起她关于过去仅有的温暖回忆。想到当初小少爷与她嬉闹的样子，想到小少爷也是这样一声声的姐姐叫着自己，想到当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还上初中的小少爷，满脸兴奋对自己说，他终于当哥哥了，想到……这一切终归是记忆，像雾一般，让人摸不着，捉不到，最后安静散去，空留人惆怅难过。

是以明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并不合适再带着一个孩子了，阿弟还是决定把苏离领回来。她想过去失去的那些已经无从补充，那么至少带这个孩子回来，比起在大街上病死，饿死，让这孩子跟着自己，他终归能好过点儿。

到了晚上，阿弟才让苏离进屋，这个时候，苏离的双手因为拍门都砸出了血，嗓子也因为一直的哭喊，沙哑的说不出话来。看着苏离怯生生的站着，阿弟也不理他，只是拿出了药，给他的手上药。“阿弟姐，我知道错了，我，我，我，我以后都会乖乖听话了，我去上学，你别赶我走，你不赶我走，我，我……你，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做。”看着阿弟的沉默不语，苏离以为她真的不要自己了，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看着苏离抽抽搭搭的样子，阿弟知道苏离是真的害怕了，也不忍心再吓唬他。就把他揽到怀里，说：“傻小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给你找好了学校，明天就去报道吧。”

“有什么好羡慕的，老师跟傻逼似得不停叨叨，其他的小鬼……”没等苏离说完，他就发现阿弟姐的脸色变了，就诺诺的住嘴，不敢再说了。不轻不重的往苏离的屁股上打了一下，阿弟说：“死小鬼，再说信不信我把你再把你放到外面关一天，你现在不喜欢上学，可是等你长大了，知道上学好处的时候，再学就晚了。”话说到最后，语气是说不出的苦涩。

苏离知道阿弟姐难过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小鬼，老娘觉得我跟你投缘，我也姓苏，说起来还没准儿跟你是本家呢。你没孩子，你就认我当干妈吧，怎么样。”

听着阿弟姐的提议，苏离自然是愿意的，按岁数说，阿弟当自己妈也差不多了，况且白露已经死了，现在有人对自己像妈一样好，处处照顾自己，苏离当即就跪下，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妈。”

“是干妈，我可没有你这么丑的亲儿子。”阿弟扶起苏离，调笑道。“小鬼，记住了，我叫苏白。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名字，也不喜欢你一口一口的叫我妈，我没老呢，都被你叫老了。”

“为什么不喜欢叫名字？”苏离对阿弟姐话很不解。

“因为干我这行的，不配叫父母给的名字。”阿弟姐用说不出的苦涩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