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摔那一刹那,人就是有那种缩脖子的本能。姬远慢半拍,枕上虞毕出的胳膊才畏畏一缩,结果脑袋和肩膀正好夹住虞毕出的手臂……
他没空觉得尴尬,先松口气,手脚安全,哪儿也没碰到,就是地方有点磕碜。他曲起腿,膝盖顶了顶虞毕出,再看他,没反应,又顶了顶……
三番过后,虞毕出觉得自己脑袋里的弦被拨了一下,没忍住挑起了嘴角。姬远见他终于有反应了,正要开口,虞毕出的另一只手突然环过来,将他结结实实抱在了怀里。
话噎在嘴边,姬远受宠若惊地瞪着眼睛,这还是虞毕出第一次主动抱他。
“谁教你这些磨人的小动作的,和三岁小孩儿似的。”虞毕出半压在他身上,脸蹭他的发首。
“无师自通。”他很不要脸地回答,并且很快适应了这个幸福的状态,一只手掰虞毕出的胳膊,继续磨人,“你刚想说什么来着,告诉我呗。”
虞毕出敛下眼皮,手指从他发间穿过,“本来有挺多话想说,可看见你这张脸就什么都没了。”
“什么?”姬远听了不满,要爬起来,又被按了回去,这回连腿都被压住,只好没底气地嘟囔,“还从没人嫌弃过我的脸。”
“哼……就是太好看了,所以我忘记要说什么了。”虞毕出轻笑,被姬远这么一胡闹,他是真的忘了。
姬远哼哼两声不说话,心想:怪我咯?
虞毕出抓着他的头发,目光放空,口气随意地道:“说说你的想法吧。”
“我?”姬远仰脸想了想,“说哪方面?”
“什么方面都行,你觉得最重要的。”
唯有思考这方面的东西不像个小孩的姬远道,“主要还是人心吧,我一直还觉得你手下的人太少,晟月的人精干,但未必有领军之才,除去大乔小乔和格里之外就再没别人了吗?”
“我人缘不好,不讨人喜欢。”他话说得是理直气壮,姬远听得都想把“没出息”三字糊他脑门上了,这么人模狗样一人,竟然一点上进心都没!
“你给我去找吧,原来的计划达成还有几年,这段时间我就陪你走遍大江南北,去找所有你满意的人好不好?”
第一瞬间,姬远是被这句话暖到的,第二瞬间,他抬手拍上了虞毕出俊俏的脸,“现在最先考虑的是王府的人才对,为什么你对虞凡和虞巧的态度那么差,四年前你和沛菡姐的关系明明没那么糟,还有格里,他以前很喜欢说话的,大乔小乔现在也很少来王府了,快说快说,到底为什么?”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他能回答的。为什么态度差?他没觉得差啊,只是看着不顺心脸色冷了点而已。蒋沛菡,互不喜欢又两相生厌,关系能好到哪里去。至于格里和大乔小乔,他说不上来。这四年间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各地奔波,很少去看他们的情况,去了话也不多,总觉得停下来就空空荡荡的,也没什么好说。
想到蒋沛菡这里,他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就想逗一逗姬远,“我要是和沛菡恩恩爱爱的,你不吃醋么?”
姬远本来不太消停晃晃悠悠的手停下来,赌气似的道:“有什么好吃的,本来你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有什么资格呢,甚至连情人都算不上。
“那她发现我们的事情怎么办?”虞毕出口不择言问出这个问题就觉得自己过了,蒋家是整个王府运转的支撑,而蒋沛菡是连接之间的枢纽,他决不能放弃蒋家。但假如没有姬远的从旁协助……
“那你就说是我骗你说我是女扮男装的,但是我俩清清白白,你还没来得及验明正身,然后趁早始乱终弃,回到正妻身边。”
虞毕出无奈,“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的正身还用验,女人成你这样也不用指望嫁出去了。”
“那怎么办,难道和她说我是公狐狸精下凡,专门迷惑男人的?也没人信哪,哪有狐狸精那么笨把自己搭进去的……谁让你偏是个男的!还是个想做皇帝的,要是个普通人多好,谁管你喜欢的是猪还是狗……”姬远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虞毕出一低头,发现他竟泪流满面。
“干嘛呢!男儿有泪不轻弹……”虞毕出给他擦脸,姬远一翻身,把脸埋到他怀里,一边吸鼻子一边道:“谁让我什么都没有呢,要是随便有点什么就直接把你拐走了,可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只能怂恿你去坑别人……”
虞毕出丝毫不能理解他的脑间回路,也想不通他怎么就一下子哭了。但他说出的此番话并不是为了安慰他。
“要真被发现了我也不会站在她那边的。”虞毕出一边说一边拍他背,“皇帝做不做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想看的你已经给我了,剩下的放任自由也无所谓。”
“不行!”姬远抬起头,这回变成他据理力争,“那那些无辜死去的民众怎么办,而且现在世道都搅乱了,肯定会有人趁乱起义,你退出不就给他们做嫁衣了吗?”
虞毕出失笑,捏他脸,“你是真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最初的目的本不是为了做皇帝,只是想为祸人间。那时你还说要站在我身边,想看看我能把这世道覆成什么样子呢。结果回四年虞都变成个仁义之师,反倒开始同情起那些被你害的人了。”
姬远小声嘀咕,“……大家活得都不容易。”
“是啊,那死了是解脱吗?”他问。
姬远想了许久,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虞毕出依旧捏他脸,口气放轻松许多,“世上本来就没两全其美之事,史上哪个开国皇帝不是踩着尸体上位的,就是起义失败百口相传的烈士,身底下还有无数的尸体给他们垫背呢。你那天不是问道士牺牲少数拯救多数是不是他的道义,他回答什么?”
“基于一定选择的情况下,必须舍弃部分。”他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没错,世间压根没有道义之举,一切都是为了一部分而舍弃另一部分。人们习惯将留下的多数称之为正义,最典型的就是成王败寇的说法。败寇底下的就不是人,是活该死的畜生么,有些王朝还传颂君主宽容似海许败寇余党一条生路,那样的帝王最狠,名声也总的最好。”
“草木有心,万物皆灵。没有人能在不杀生的情况下不把自己饿死,‘人’生在世,就是件不利天不利地的凶器,‘行善’是狭隘圈子里的自利,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正义。”
“但是……”姬远稀里糊涂勉强弄明白,又生出其它问题,“我们不能因为本身就错的而去做更错的事情啊。”
虞毕出轻若蚊蝇的一声低应,缓缓抚着姬远的头,“所以现在,我不知如何是好,你替我做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