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首曲子终了,歆离抬头看姬远,见他仍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趴在窗台上,似乎欣赏着什么津津有味。
这人实在是奇怪,花钱点名要她,却又一句话不说,光顾着自己怡然自得,也不知得着什么东西。歆离对他并不反感,但不代表乐意在这儿弹没人听的冤枉曲子,而且快到时间了……
姬远听曲子结束了,回头,果不其然见她有些焦急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招手让她过来。
底下是甲板,旁边还有一艘姹紫嫣红的船,船头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男人,正偷着空和歆合挥手绢说话。
看到这个场景,歆离并无怨气,她向来不讨人喜欢,不过,“小邹公子若是奔着姐姐来,支会一声便好,何必浪费在歆离身上。”
姬远眨眨眼睛,点点她额头,“想什么呢你,别随便妄自菲薄,你哪里比不上你姐姐了。”他说完,又趴在窗台上,眉眼依旧弯弯,乐呵呵看着下面。
歆离茫然地摸摸自己的额头,还从没人和她这样说过话,除了姐姐,也没人和他做过这样亲密的动作。她陪客向来只是弹琴,说话也至少隔着一丈远。对姬远……不过看他年纪小,又没什么坏心……
她还没想完,姬远自来熟地拽拽她衣服,指着那个半男不女的问:“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长春姐?”
听到“姐”字姬远感叹,果然做什么与相貌无关,全看一股自信。然后听歆离说道:“他当然是男人,女子哪有那样伟岸的身材?”
姬远心说有的,脑海中浮现出虞玫玫的脸。他迅速甩头,玫玫姐可长得女人多了,也没那么妖气。
歆离看他反应奇怪,便解释:“长春姐是南风馆的主人,就是那艘船。”她指指那条穿红戴绿花里胡哨的船,“其实里面的摆设没有外面装饰的夸张,挺干净的。”
姬远表情奇异地看着她,她说的干净是指什么?但又感觉有些禁忌,不好意思开口,“那他干嘛叫什么长春姐?叫春哥都比这好听。”
歆离笑了一下,不像开心,也不像嘲讽什么的负面情绪,影影绰绰有些苦涩,姬远还瞪着一双大眼睛不解,这人那么干净,什么都不懂。
她道:“就顾名思义么,谁不希望长春?那些人比我们苦的多,女人老些还风韵犹存呢,他们可就没人要了,唯一能把握的就只有那么一小段,本该人世最美好的时光。”
那些人——姬远懵懵懂懂好像知道些什么。那艘船只有客人进去,除了那个长春姐外没有一人出来……他皱着眉头,“那里面的……都是男人?”
歆离感受他流露出来的抵制,并无不恙,常人听到这种事反应是正常的。还有不知多少表面惺惺作态吐着男风可耻的人上过那条在他们口中污秽无比的船呢。
人心不古,世情难商。
“不说男风是禁制吗?”姬远不知道说给她听还是自己犯嘀咕。
歆离完全当他提问了,道:“禁制不过把锁,人的劣性却像风,无孔不入,一把锁算什么,只要处理得当,一块遮羞布就能掩去一切。”
姬远不太明白和遮羞布有什么关系,一个人讷讷道,“原来大家不是厌恶,而是拉不下脸面啊。”他看着一个人模狗样的男人在长春姐的招呼下进了船。短短几步路,他不停东张西望,一副恨不得拿个麻袋套住自己脸的样子。
既然羞耻,为什么还要来呢?人真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生物。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歆离,“我长得不丑吧?”
本来又开始惆怅姬远什么时候走的歆离被他逗笑了,“您很好看,大少爷。”
既是大少爷,美丑又有什么相干呢?
姬远不信她的语调,也无视了她之前心不在焉的表情,继续观窗外美景。这一低头,又是熟人——胡泽来。
“哎哎哎,”他恢复了生动的表情,拽着歆离问:“那个不是胡仟庄的少庄主?和你姐姐关系很好哪,我不止一次见他来了。”
歆离渐渐接受了他一时兴起又忽冷忽热的小孩子心性,道:“胡泽来是我姐姐的常客,他来了基本就轮不到别人了。”意思就是“你死心吧,我姐不能来陪你了”。
“常客啊……”他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他们那么亲密,只是普通常客?我看他看你姐姐的眼神含情脉脉的,不会是打算娶她吧?”
歆离冷笑一声,“这里哪个客人不含情脉脉?人人都多情,只是转身便无情罢了。”
“喂,我随便说说的,那么认真干嘛?”姬远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竟然一出门就碰到这种“窠臼”。说世事难料,其实也简单得很哪!
他转身倒了杯酒,细细缀饮。
楼下的胡泽来感受到打量的视线,抬头,正与姬远双目相对。姬远朝他笑了笑,举举手中的杯子,顺便和歆合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