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浓道：“潆儿身子不错，解开没问题，不过后面的事情…”

曲知书松开手中的酒杯，正色道：“在下绝不将你们牵扯进来。”

潆娘子不以为然地拿过纯银凤盏，往她面前深碧色的宽口六棱杯里倒了酒水，递给卿尘道：“卿尘妹妹你先喝杯酒壮壮胆，曲兄弟他爹很凶，明天小心些。”

卿尘谢了，接过略有斑斓的酒杯，里面的酒水应该是颜色难明，在灯下细看，似有一种奇异的波光从薄薄的杯壁直透过来。她低头啜饮了一口，差点被呛出来，这浆水的滋味真的是奇怪 。

曲知书也拿着潆娘子给倒的另一杯，端起来便喝了下去。看着他和林氏夫妇悠然饮了数杯，卿尘忍不住道：“你不要饮太多好不好。”

曲知书笑着看了她一眼：“七尘酿醉不倒我，不打紧。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喜欢这个味道？”

卿尘索性将杯子推得远了些：“这酒古怪，我不要喝。”

潆娘子笑道：“七尘酿是取人世七情酿成，喜怒哀乐爱恶欲，犯哪一戒酒水便呈现哪种颜色。”她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在我看来，它是甜的，是浅粉色的，因为我心里爱占据太多。”

林墨浓笑着揽过潆娘子：“我饮下的就是大红色的。”自然是因为初为人父之喜悦。

卿尘目光转到曲知书脸上，他怔了一下，无奈道：“我不会说的。”

她心里微有些说不清楚的失落，曲知书却是因为同是粉色的心虚，舌尖的甜味不会骗人。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都默默无语。

潆娘子好奇地问道：“你饮出来是什么怪味道？我可以为你解上一解。”

卿尘不由心里一动，沉默了半晌才道：“一开始是苦的，我喝到腹中却觉得辛辣，现在么…现在就像山泉水一样清甜。”

潆娘子长笑一声：“境随心转，最近诸事尘埃落定，你心中安定下来是以最后回味是甜的。能在七尘酿里尝出三种味道，想必你身世特别吧。少说最近几年，也得是大起大落，福祸双至。”

卿尘奇道：“敖姐姐，我修道数十载竟然没听过这酒名头，想必不是凡品？”

林墨浓闻言，露出一丝诧异之色，轻声道：“你不知，我夫妇二人一个地仙，一个妖修，哪里来的凡品。”

卿尘恍然：“哦，难怪我掐算出，敖姐姐有身孕数月了，她竟不显怀。”

其余三人愕然，和妖修面对面谈笑自若，大多正派弟子都做不到，何况卿尘是西岭的关门弟子。

潆娘子听的笑出了声：“卿尘妹妹，正常来讲你们正派人士不应该来了除魔卫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根本不为所动？”

曲知书抚了抚胸口长长出了口气：“真是好运道，师妹你的性子比几十年前真是改观不少，都不爱打架了。”

卿尘看着他夸张的样子，突然想到原来每次他都要说打一架之类的话。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那个时候她还是凌云南山药田的小小司香，凌云东岳曲知书，那时也不过就是一个炼丹的药童罢了。卿尘细细看他，突然意识到他和从前那种云淡风轻比，身上明显多了一种紧绷着的担忧情绪。而这情绪的起因，是因为坎坷多多的自己。

她回过神来，忍不住叹道：“这些年来都是你让着我罢了。”

曲知书只是淡淡的笑，眼眸深深看向她：“本该如此，你平安便好。”

卿尘眼眸微动，似有水光。她垂下睫羽，避开曲知书的目光，却转头像潆娘子笑道：“敖姐姐，人修与妖修有何不同？在小妹看来，不过都是修仙逆旅上的过客罢了。”

潆娘子赞许地一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或许你会好奇我与曲掌门的恩怨，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她看到卿尘细微的表情，便猜到她所想：“你猜的不错，我就是北海里苍龙的龙女。华严宗我自出生起便因为族人的关系十分熟悉，别说入山大阵，原先苍龙和曲氏斗争厉害的时候，苍龙族甚至杀入过宗门希望光复太钦失地。曲掌门那么讨厌我，就是因为自上古以来，镇守在太钦山华严的曲氏一脉正邪不两立。”

卿尘听的有些入神，低声嗯了一声，凉丝丝的指尖触到杯沿上，轻微滑动了一下，很快离开。她小声道：“为了我，没想到大家都这么难做。”

潆娘子轻笑了一声：“换作你是曲兄，你应该也是如此吧。”她扶着腰起身，目光静静定在卿尘身上，柔婉一笑：“我只是去帮个小忙罢了。”

林墨浓揽过她，向曲知书和卿尘点了点头：“不早了，我们这就去歇了。明日卯时初刻一起出流芳镇。”

晚些时候，沐浴过后卿尘一个人搂了汤婆子盘膝坐在云竹缎绣纱帘里，烛火的碎光流转在她双瞳的深处，毫无反应的丹田就像体内的坚冰，凉渗肌骨。她心底晦暗沉闷，想着自己，想着曲知书，想着林氏夫妇，只觉得胸口压抑沉闷得喘不过气来。这几日在赶路时，她时常觉得头晕眼花，虽不至于走不动路，不过身边少不得人照顾。思及此，她颓然拢着膝头倚着绣墩闭目。

曲知书伸出手要敲门，他透过开着的窗棂看过去顿住了。长睫掩映，不见秋水明眸睁开时的清浅从容，没有一颦一笑的万种风情，偏生眉尖微蹙流露的丝丝缕缕的悲意更扯动人心。

他轻轻推开门，情不自禁地伸了手出去，温暖干燥的指尖颤抖着抚向卿尘的脸颊。

卿尘迷蒙中感到脸颊微热，睁眼看到曲知书专注的眼眸时，如坠梦中。

曲知书本不是五官极为精致之人，却极为耐看，如醇厚之暖酒，令人一见倾心。他那样专注地看人，漆黑的眼眸没了平日的戏谑，没了与生具来的冷然，灿若星辰。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卿尘唇边泛起一丝极浅的笑，张口欲言，却又觉得一句话也不消多说。她抬起手握住曲知书的手，一根根把他修长的指骨从她面庞拿开，便别过头去，放下纱帐，侧身躺下，仿佛已经睡熟。曲知书怔怔见她的泪从颊边掉在交领之中，手中她的余温还未散去。

卿尘起身到厅里时，发现林氏夫妇已经等在门口。她行至门口，刚欲回身寻找曲知书的身影，却见玉隼降落在海崖边，那人携着紫玉箫端端正正坐在隼背上，遥遥朝她点点头。林墨浓手里拿了一支金笔，应该是他以儒入道的本命武器；潆娘子一改昨日常服人形的样子，头上的双角都显露出来，身披战甲好不爽利。卿尘顿感气氛凝重，默默吞了几粒日常备下的防护型丹药，但望一会儿万一真的打起来，她能在丹田碎裂的情况下保住小命。

几人骑上白玉隼，往太钦山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