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主仆重逢

山长水远，路途漫漫，穆子環走了几日终于到达宝山镇。这里已经离开淮州五百里，风土不同，人情相易。她心中愈进更怯，有些害怕将要面对的未来，速度不觉变得缓慢。再往西六百里才到皋阳县，此时走走停停，倒刻意关注起周遭的环境来了。此时正值四月，芳菲始开，人间春来。穆子環看着满眼新生颜色，不觉又给自己鼓劲，勉励自己勇敢面对未知的命运。

断断续续走了几日，终于从人烟稀少的山间土路上走到了人丁兴旺的地方，看来大镇皋阳县已经近在眼前。就这样拖拖拉拉走了将近一个月，穆子環清瘦了许多，精神萎靡。又过两日，终于踏进皋阳县地界。父亲生前多次叮嘱她家族的沉重责任，另外告知如果他遭遇不测要尽快到皋阳县寻找一位叫邢煜炎的叔父，此人是皋阳县令，可以托付。当时穆子環只当父亲心思过重，自己虽然再三询问，但他始终不肯告知家族重任具体为何，又时时心神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后来父亲决定在她媒定过后将事情和盘托出，谁知几家媒人还未争出胜负，父亲已经亡去。

穆子環念及此不由得蒙上了泪水，她心中酸楚，一时难过得走不下去。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定定心神，又整理了一下行囊衣着往城内走去。

这里已经距东海岸甚远，所以气候变得干燥闷热，家在鲁州的穆子環渐感不适，但想到日后少不了风餐露宿四海为家，便坦然面对这离乡的艰难。不过镇上物产丰足人民祥和，酒家客栈茶楼商铺沿街林立繁华热闹，看起来并不比沿海城镇差，穆子環心里已经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县令邢叔父有了几分敬意。

乡人热情，不一会穆子環就找到了县衙所在。不过意料之中的，她被门口的衙役拦了下来。但衙役并非冥顽不灵，穆子環请他帮忙通传了名字，不一会儿她就被带进去了。

没有预想中的层层阻碍，她很顺利地见到了那个气宇轩昂威严挺拔的男人。他看上去和父亲年纪相仿，但是气质精神却显得年轻很多。不用多问，穆子環直接向他作揖拜见。

“小女穆子環，见过邢大人！”

她的话音还没落，那人已经将她扶起，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她，最终将目光留在她澄澈的眼睛上。穆子環来者不拒，也不卑不亢地回看他，两个人就这样在暗中对峙，片刻之后那人收敛了锐气，屏退身边皂隶，慈父般的笑意涌上眉间。

“侄女不必多礼，这里人多口杂，跟我回府上去吧。”

穆子環一时无法探究他的真伪，也没办法反对，更责怪自己多日寝食不安失了精神和心力，竟然没有事先暗探一下，就这么莽撞地过来了。但她此刻早已身心俱疲，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只得跟着邢大人在县衙小道里左转右转，还走了一条像是密道的小路，就来到了邢府中。

县衙和邢府竟然是连着的，穆子環正暗自思忖，走在前面的邢煜炎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径自解释起来：“皋阳县在西部贫瘠地区算是个不小的县城，人口兴旺往来频繁，所以诸类事件比较多，以前的府邸离县衙太远了，每日来回都要耽误不少时间，有时候不能及时帮助上告的百姓解决问题，导致案件越积越多，所以我就把府邸搬到了县衙背后的这条街上，两处修通了小道，往来的时间大大缩短，办事方便多了。”

穆子環心下佩服，如此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可真不多见。没有肆意敛财搜刮民脂民膏已是十分难得，更何况像他这般全身心扑在百姓琐事上？能做到这样想来应该不是坏人，县城里一派繁荣昌盛和谐兴旺的景象，并非没有道理的。

她也走过不少地方，自己的父亲也是鲁州数一数二的大官，不过这么朴实低调的县令府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来不及多想什么，他们已经进到厅上。邢大人依旧屏退婢女，将她带进后院的内室。

“邢叔父，莫怪小女子无礼，请问叔父有何信物？”穆子環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大着胆子开口。

邢煜炎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大笑，转身从衣服内里取出一样物事拿到穆子環眼前，穆子環看清楚之后不禁惊呼一声：“九纹玉令！”

邢煜炎点点头：“看来我也不需要再验证侄女的身份了。”

穆子環这一次才郑重地万福行礼：“小女子见过邢叔父。”

邢煜炎摆摆手，低头看着手上的这块青玉，它质地温润，触手凉滑，不过现在它正带着自己的体温，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最稀奇的是玉中带着九道丝丝缕缕鲜血状的纹线，凝视它还能感觉到那些血线在缓缓飘动。这块九纹玉令是邢家的传世信物，穆子環的父亲穆正风也有同样的一块，非此两家人绝不可能叫出这玉的名字，所以他和穆子環只一下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块奇玉勾起了他许多的回忆，但是他来不及细想从前，因为穆子環已经亲自找上门，表明最令他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不是追思的时候，他必须抓紧时间向她说明一切。

“这不怪你，穆家身负三界重任，谨慎小心是永远缺不得的，”他说着将玉揣回怀中，“贤侄女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了吧，我虽有许多话要同你说，却也急不在这一时，你父亲和我是亲如兄弟的朋友，你且放心在我这住下，休息调整两日，我再跟你慢慢说清楚现在的情况。”

穆子環一时沉默。她知道九纹玉令也是穆家的传家之宝，父亲极少拿出来把玩，这东西应该只有自己和娘亲田氏见过，姨娘刘氏和妹妹穆子衿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父亲多次告诫母亲和自己要对此守口如瓶，想来也是因为关系到家族的秘密，只可惜它随着父亲的突遭不测而消失，至今下落不明。现在看到邢大人也有相同的一块，虽然玉内血线纹路与父亲的那块不尽相同，但九纹玉令的特质已经昭然若揭，她便证实了邢大人的身份。只是现在的自己确实气力不支，心力交瘁，可能真的什么故事真相也接受不了了，她便同意了邢煜炎的建议。

“有劳叔父了，侄女跋涉许久，又情牵父母，现在确实精神不济，烦请叔父安顿了。”

邢煜炎对她笑笑：“厢房早已准备妥当，只等你来住。”

穆子環正觉得不解，自己又没有告知他，他如何得知的？

邢煜炎又开口道：“也难为你一个姑娘家承担了如此巨大的伤痛和家国重任，这段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叔父先给你个惊喜吧。”

说罢他绕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过了一阵，竟引出一位青襦黄裙冰雪可爱的少女。

穆子環见到来人，一时发怔，片刻才颤抖着惊喊出声：“九儿——！”

那少女喜极而泣，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抱住她，呜咽着哭出来：“小姐……”

两个女子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相拥而泣。邢煜炎站在一旁看她们主仆重逢，又想到穆正风家已是惨遭不测家破人亡，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命运，一时沉重下来。

许久之后穆子環才放开九儿，擦擦眼泪看着身侧的邢煜炎，更多的疑问涌上心头。

“叔父，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