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密林邂逅
迷雾森林中遮天蔽日,微弱的阳光穿透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在潮湿的林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时而响起的鸟鸣令气氛显得更加阴森。
幽静的环境中极其微小的响动都会被放大,若不知道声音的来源,则更令人感到惶恐。密林中有个少女躲闪逃窜,她被这周遭可怖的环境所慑,边逃边惶惶四顾,罗裙已经污损破旧不堪。
忽然密林深处的上空惊起许多鸟儿,蓦地箭气破空而出,声音呜呜然直冲少女而去。她回首四望惊惶躲避,虽然躲过了利箭,却不料脚下不稳摔落林中,后面的人闻声赶来,眼见她已是逃脱不掉。只一瞬,四周就跳出来数十个壮汉,将她圈围在中心,个个怒目狰狞,凶神恶煞。他们多数手持弓箭少数拿着大马金刀,渐渐缩小包围圈,桀桀笑着朝少女围来。她见大事去矣,任命般闭上眼睛,两行不甘的泪水从腮边滑落。
忽然狂风乍起,树叶哗哗散落,又惊起一丛鸟儿。众大汉惊疑四顾却不见来人,甚至不辨来声。倏忽一道金光闪来,风卷砂石密林呼啸,吹灰间又复寂然。待这群人睁开眼睛四顾一周,才发现少女已经无影无踪,空地上只留下一层橙黄的落叶。众人面面相觑,又赶紧散开搜寻目标,但是已经完全失了她的踪影。树林中愈加昏暗,各处怪声迭起呜咽凄绝,不绝于耳。众人愈加害怕,无法再忍受,惶惶四散惊逃。
穆子環(音环)从浑身的酸乏和脑袋的剧痛中悠悠转醒,她眼睛未睁开就已经能感觉到明黄的阳光照射进来,隐约还能听到鸟啭莺啼。她的思绪还停留在被众人追杀的那个恐怖的夜晚,身上不禁一阵战栗,这又让她伤痛加剧,她有些受不住地频促呼吸,强睁开眼。
视线渐渐清晰,她从最初的茫然变成惊讶,环视这间厢房,以华贵的暗红色和深沉的鎏金色为基调,木漆的梨花大床似乎还散发着幽香,床头的瑞金小兽正吐着袅袅细雾,香气袭人。地面是黑色平滑的石板,看上去阴凉厚实,让人心生安稳。床榻外是一套古色古香的沉木桌椅,上面的锦缎俱以上乘银丝绣满凤凰,蜂蝶翩跹环绕,让人联想到百鸟朝凤。极目眺向远方,透过花漆木窗能看到外面雾气氤氲,依稀可见群玉山头,彩霞笼罩,穆子環心知这里应该是某山之巅,因为除了一览无余的视野外,空气也都冷冽舒爽。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污裙已去,早换作一身亦绣满凤图的雪青色锦袍,被褥皆为上乘锦缎织就,温热柔滑,舒服至极。此时回过神来,她忽然觉得左臂大痛,一看才发现原来自己受伏时为箭所伤,现在已经被上药包扎好了。穆子環兀自惊奇是何人把自己救来此地,而自己又昏睡了多久,此处看来人迹罕至,而自己又浑身虚软下床不得,也无法出房查看。无力的困闷之感涌上心头,再想到自己家破人亡的遭遇,穆子環又止不住地泪水盈眶。
正兀自黯然神伤,突然一道金光闪来,穆子環下意识用衣袖遮眼回避,等盛辉散去她才看到一个八尺男儿立于床前,形貌之清俊令她哑然,一时间竟目不斜视地盯着那人看。男子周身泛着淡淡的白光,一袭暗红色的大氅在身后轻轻飘荡,更衬出他修长的身形。男子墨玉般的黑发高高束起,同样以暗红色锦带缚之,上面用一条烫金火凤羽尾做匝,耀人眼目。他腰间的一把佩剑隐约闪着青光,轻鸣颤动不已。男子负手而立,一时没有开口,然而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早已充盈了整个空间。
穆子環看得痴了,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
男子见她痴痴望着自己,不禁莞尔:“小姐终于醒了。”
他声音沉稳干净,那种君临般的气息却更盛,穆子環竟忘记自己是女儿家,还一直不说话盯着男子无法侧目。
男子轻轻笑着,也许是这样被别人盯着看的情况遇到太多了,他早已不以为意,于是径自坐到沉香木椅上,为自己倒了一盅茶,再次开口:“小姐已经昏睡了一日多,不过除了左臂的箭伤之外并无大碍,现在醒了应该肚子饿了吧。”
说到肚子饿,穆子環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许久才憋出一句:“敢问阁下是……?”
男子起身踱到窗前打开窗棂,外面的鸟叫更加清晰悦耳,清冷新鲜的空气渐渐换了进来。
“小姐不必如此客气,咱们有缘相遇就是朋友,我行走江湖,打抱不平出手相助都是平常之事,小姐不必记挂于心。敢问小姐芳名?”
他说着又走回床边,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碗晶莹热乎的八宝莲子粥。
穆子環微微迟疑片刻后伸手接过,心道他若想要害自己何必要等到端来这碗粥。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小女子出身寒微,在大宅为婢,名叫九儿。”她只身一人行走江湖,又连日来遭遇了家门惨祸和沿途追杀,早就知晓人情冷暖,于是照旧托用了自己婢女九儿的身份和姓名。
男子表情深邃,眼角的笑意却一直没散。但他并没有再讯问下去,仿佛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真话来。
“敝姓白,单名一个晞字,前日归家时偶遇九儿姑娘正值危难,所以自作主张把你救出后带来了敝室。”
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给人一种可信的感觉,吃饱饭的穆子環心下稍安,她也不是娇生惯养的闺房小姐,没那么多扭捏的习气,一碗可口的八宝粥已经被她喝个干净,身上顿时有了些许气力,精神也好了许多。
“小女的主家惨遭巨变,连下人奴婢都受了牵连,我也难逃追杀,多亏昨日遇到公子,不然小女便殒命在荒郊密林了。此处天杰地灵,不似凡间,白公子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小女叨扰多时,不能再逗留了。”
白晞依旧一副温润的笑颜,他也不阻止穆子環:“一切都随九儿姑娘意愿,不过现在姑娘伤口尚未痊愈,但也就在这几日了。等伤口好全我再送姑娘下山,这样可好?”
穆子環一时找不出什么借口推辞,便顺着接口道:“那就再烦扰白公子几天,敬谢不敏了。”
白晞点点头:“此处乃父(音斧)山之巅,山上景色尚可览玩,九儿姑娘要是在屋子里坐的闷了可以出去走走,下山只有一条路,夹道有七色小花,应该不会走丢。另外在下喜欢清静,仆从随役较少,婢女更是没有几个,所以姑娘在此可能会觉得有些孤单。不过一日三餐在下会提早为姑娘准备好,换洗衣衫也都在木橱中,一切劳烦姑娘自己动手,不过也请姑娘随意一些,将这里当成自己的住所,不要拘束。”
穆子環在床上深深一揖:“难为白公子如此周全体贴,多谢了。”
白晞不再多说,微笑着回敬一揖,身影一晃已经消失。
穆子環直起身,环顾这低调却奢华的陈设,再想想白晞的形貌穿着,还有他来去自如的样子,绝不可能是人族!不过他也真够坦白直率的,面对萍水相逢的人族女子竟然不加隐瞒,穆子環眉头轻蹙细细思忖,也不知他是哪一族的。
又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穆子環觉得轻快爽利了许多。她虽是穆府的千金大小姐,却向来没有什么刁蛮慵懒的脾性,所以这时待伤大好,她已经收拾好床铺衣衫准备出门转转。
门外鸟语花香,山气迷离,红茂翠盛,一派大好的风光。她住的厢房是一组竹屋,正建在群山至高顶的一片开阔地上。这里真是登高望远的好地方,不过此时山中雾气深重,目之所及除了云雾缭绕之外再看不到其他的景致。穆子環一边舒展筋骨,一边寻找下山的小路。其实根本不用寻找,因为那条铺满鲜花的小径十分明显,不过山路陡峭嶙峋,加上视野遮挡,她一时看不到小路的通向。算算自己逃出来的时日,穆子環放弃立刻离开的念头,再说也要搞清楚白晞的身份才好,毕竟自己也是身份特殊的人,小心行事并无过错。
坐在山巅之上吹着清凉的山风,她细细回想起昨日白晞说过的话。此处乃父山,这地方她听说过没见过,只因它是书简上的神话故事,传说古时有樵夫来此打柴,总是有去无回,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恐怖的地方。但是这里百草丰茂鸟兽众多,是块人间宝地,而山下的居民只要不上山砍柴打猎也都平安幸福生活无忧,所以心诚之人说这是一座灵山,心虚之人则说这里有妖兽蛰伏。千百年来关于父山的故事越传越玄,以致后世无人再上此山,也渐渐失了它的方位所在,变成神话传说了。如今白晞竟然说他们在父山之上,真乃一大奇事。她起身把周围转了个遍,看到屋后摆放着整齐的木柴,便自己去提了桶来烧水。这山泉清冽甘甜,掬手可饮。她玩心顿起,自己在水里玩了半天又喝了一顿,才打好水去烧。这组竹屋小而精致,外表虽然朴实了一些,但里面的装饰和用途却比穆府有过之而无不及。难得这么大的地方一个仆役丫鬟都没有还如此实用而干净,想来白晞也是细致之人,这里虽然只是他偶尔落脚的地点,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厢房内凤屏的后面就是沐浴的大木桶,穆子環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又从木橱里拿出干净绸衣换上,自己查看了一下左臂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只留下了一道浅白的伤疤。算起来吃那碗八宝粥应该是昨天的事了,但是自己到现在也没觉得饿,这些事情愈加让穆子環肯定白晞不是人族,而更可能是个神族。
说起神族,身为人类的穆子環既不陌生更不害怕,因为穆家与神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这也正是她家惨遭灭门的原因。她早先听父亲讲过,传言中原有三座仙山,蓬莱,瀛洲,方丈,上有神仙者众,自序道法循环。人类浊骨凡胎并不能感知仙界的存在,两方世界在同一天地各为生活,相安无事。历来众多帝王将相祈求灵丹妙药妄图延年益寿,其实并非一时兴起而是确有其事,但是凡人终究难成仙体,故不可得。
穆子環收回思绪,再观察自己的住所衣着以及饮食,愈加肯定此处绝非人间所有,但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没有可能进入仙界,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此时困乏劲上来,她也想不了那么许多,渐渐又和衣睡去。
又是一日清晨,山间雾霭迷蒙,不辨西东。渐渐霞光四溢,红日喷薄,随之鸟声四起,空山愈寂。只见百鸟盘旋,遮天蔽日,久久不散,实为盛况。只可惜穆子環一路酣睡,此番盛景无缘得见。
一觉睡醒,穆子環就看到了桌子上摆放着清粥小菜。她见怪不怪,从容地起身梳洗打扮。今天伤口已经痊愈,自己也该动身下山了。也不知该如何告知白公子自己的动向,好歹人家也是救命恩人,一声不吭地走掉肯定不合礼法。但是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已经认定白晞为神族中人,他大约会有办法了解自己的状况吧,否则这周遭的一切都无法解释。
饭毕,她从书架上找来纸笔,准备留书离开,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九儿姑娘,我能进来吗?”正是白晞深沉干净的声音。
穆子環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人真是,第一次来时那么惊艳霸气,第二次怎么反倒客气了。她赶紧放下笔过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