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季商一脸如常地查看了些审问进程,又召出一队东厂的人,交代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工作。圣上希望逐渐收权,最近开始催得紧了,他也得留意好相关的工作。
吩咐下去后,他便去拜见了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东厂头子范巍。
范巍如今已年过花甲,多年养尊处优使他的身形有些臃肿,那双眯眯眼却是依然闪着精明的光。见着言季商过来拜见,他也不叫人起身,自己却舒舒服服地坐在太师椅上,将大拇指上那只晶翠的玉扳指褪下来,粗短的手指细细摩挲着。
“哦,小言来了啊,”范巍抬眼上下打量着这个单膝跪着的东厂新贵,“这些天倒是没怎么见着你啊,忙什么呢?”
言季商垂眸恭恭敬敬地回答:“不过是内宅那些理也理不清的事。皇上的后妃位还空着些,又逢着要选秀了,事情自然就多了。”
范巍把玩着玉扳指,“我这把老骨头,是享不了几天福了。以后啊,还是你这些年轻人主事的好啊!”
言季商神色不变:“哪里的话,厂公您的身子骨硬朗着呢,锦衣卫可都巴望着您去主持大局呢。”
听到锦衣卫,范巍这才露出一丝笑意。
言季商将东厂的近况挑了几件汇报给范巍,也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
范巍站起身来,踱着方步走近言季商:“小言啊,我是过来人了,如今也快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我就来教给你点人生的经验。”
看着言季商依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范巍眼中露出一丝满意,“这伴君如伴虎,谁也说不清这万岁爷的想法。虽说是为万岁爷万死不辞,可这兔死狗烹的道理,你还是莫要忘了。”说着,将那只玉扳指塞给了言季商,“你一直跟着我,不会亏待了你的忠心的。”
言季商从善如流地接过玉扳指,低头行礼:“奴才万万不敢记厂公的栽培之恩。”
范巍见他神色谦恭,也就满意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了。
——
言季商回到住所,揉揉有些麻的腿,略略思忖几时,便神色有些烦恼地脱下了官服。
刚刚坐下,余光便瞥见那个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小纸包。
言季商抿了抿唇,伸手拿过打开,绿豆糕的清爽混着点儿花香便溢出来。他觉得有些好笑,这小纸包根本挡不住推搡颠簸,是以现下那糕点不仅变了形,还相互混在了一起,屎绿屎绿地黏成一团,实在是品相堪忧。
能不能有点生活经验了?
他想起那个大胆小姑娘讨好的神情,不由得失笑:她难道没听说过他言季商的大名?哪个小宫女小太监见了他,不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这最近颇为受宠的楚美人的宫里,掌事的竟是这么个姑姑,他能放心不出乱子?
言季商叹了口气,不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对范巍说的话也不完全是托词,选秀将近,整个后宫现下是蠢蠢欲动,他这个皇上面前的红人不仅要把后宫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得暗中处理皇上的密令,当真是忙得脚不点地。
他看着那卖相丑丑的绿豆糕,瞅着瞅着,脑海中浮现出那条跳脱的麻花辫,竟也鬼使神差地捻了一块还算完整的放进了嘴里。
香香甜甜的绿豆沙充斥了整个口腔,花蜜的甜美刺激着味蕾。言季商机械地嚼着,想起自己好久没吃过什么零嘴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了,好像还是做小太监的时候,那会儿他还是个小孩儿,懵懵懂懂,还没进东厂,还没有年纪轻轻,却得了个活阎罗的称号。
他不自觉地舔舔嘴唇,伸手又拿了一块。
——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越来越热了。楚美人的哥哥楚清和在灾区也发回了折子,说是灾区已经得到了控制,老百姓逐渐恢复了生活。总之皇上英明,托您的福,现在问题都解决了。
如此看来,这楚清和也实在算得上是个人才。短短两个月余就能解决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问题,不仅如此,楚清和还发来密函,说此行还顺势摸清了些前朝党羽,而他已经借着救灾的由头拔掉了一些。
皇上看了报告,浑身舒爽,背着手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感到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当即午膳也撂下了,脚下生风地跑去玉阳宫找楚美人唠嗑。
槐序晃着她的珍珠小耳坠,撸起袖子摇着扇子坐在凉亭里,威风凛凛地赏罚了几个小宫女。剥了几颗葡萄放嘴里嚼着,灵活的小舌一击到位地剔出籽儿,正想龇着牙骂几句今儿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人了,就远远听着守门的小太监屁滚尿流地跑过来:“姑姑!姑姑!皇上来了!”
槐序腿一软,差点就给跪了。
大中午的,皇上突然跑过来搞毛!
……说不定就是来搞毛的。
槐序噌地一声站起来,连声吩咐:“快,去叫兼月,找小厨房做几道清热解暑的小菜,求精不求多!”“叫绀香去通知娘娘,赶紧给娘娘补补妆,仔细着打扮!”“其他的宫女太监过来,跟我去门口迎接圣上!”
槐序打量一下自己,自从当上掌宫以后,对妆容穿着便不敢再怠慢。发髻整整齐齐高束在脑后,素色的衣裙搭上象牙雕花的发簪,干净清爽又不显得喧宾夺主。槐序自问是清淡路线,那皇上应该也对自己这一款没什么兴趣。就是因着天气突热换上的纱裙有几分贴身,勾勒出了修长婀娜的身姿。槐序晃晃头,后宫三千,自己该是杞人忧天,自作多情了。
没时间想东想西了,槐序领着宫女太监们匆匆忙忙地赶到门口,就远远看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