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很烦躁,安翔的话更让我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不禁有些不耐烦地说:“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说出来的啊,人有时候不开心,就是说不清楚的。”
他却固执地说:“只要你想说,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你要是不想说,干嘛在我面前摆着张脸?”
我的脾气上来了,一把推开他,硬着脖子说:“我爱摆什么脸关你什么事?不想看你可以走啊!”
他愣了一下,继而凝视着我,以低沉的嗓音说道:“你别这样……”
我挑了挑眉,依然硬气地反问:“我怎样?”
“说这种让人难受的话……”他的声线有些克制,仿佛压抑着什么。
而这次换我愣了,木然地凝视着他,一双流波幽幽的眼。末了,我别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迅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就跑了出去。
而他竟然没有追来,他果真没有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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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不懂。他设想了那么多人的反应,唯独没想到考虑我的感受。我并不打算同他讲那些重理轻文的制度性歧视,也不是要感慨文学式微多么令人痛心,更不曾要愤世嫉俗抨击这教育有多不堪。
年轻,渺小,薄弱,我根本没有勇气面对那么宏大的事情,我不需要亦不想要他来教我如何面对。我只想要他一句“别想那么多啦,不管怎么样,反正我陪着你呢”。
“笨蛋,大笨蛋……”我一个人蹲在学校操场边上的草堆了,郁郁地拔草,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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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知道,安翔是一个不懂安慰人的家伙。每次我碰到不顺心的事,他就会给我想一大堆解决方案,完全无视我主要是不开心。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自我安慰:这家伙是在安慰我呢,只是打开的方式不对。然后一想到有他的安慰,我又会开心起来。
仔细想想,其实我既不是要解决方案,也不是要安慰,只是想要你而已。
才要使力摧残草根的手,又复而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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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操场上跑步的岳风流见我蹲在草堆里好生奇怪,于是上前问我怎么了。我把来龙去脉都跟他说了,他便开始了比安翔更糟糕的安慰,向我分析了一堆不该这样和付老师说话的理由。
我还在气头上,听得很不耐烦,粗暴地打断了他:“所以说,面对老师就是不能说心里话了吗?”
岳风流并不生气,只看着我,很是认真地说:“现实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不过你若真说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少年老成未必比年少轻狂好,理性之外总要有些感性的。”
我嘀咕了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种整天活在规划里的人怎么懂?”
他听到了,也不恼,只是说:“活在规划里,不等于没有感性的一面啊!”
我问他:“那你的感性在哪里啊?”
他微笑着指向远处,说:“在那里啊。”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树荫下负手执书卷的耿倜傥,衣冠胜雪,文雅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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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付老师竟没有再来找我,我反而更加心虚,老师是生气了吗?老师他放弃我了吗?可想想看分明是自己先放弃了的,又有什么可怨尤呢?我不禁更加失落。
直到一次数学测验过后,我发现自己的抽屉里多了一份手写的答案详解。上面没有署名,但是在它的最后一页上写着“勇敢追逐自己的梦想吧!”
我的眼泪不禁汹涌而出,对于这个准理科实验班的留恋,曾未有一瞬如此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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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我下学期就要离开这个班了之后,大家好像都有些伤感,安翔尤甚。他并不明着表现出来,但是我依然能感觉到。
化学课上,老师说:“只要反应生成气体、沉淀或水,就能发生复分解反应。”
午后的阳光分外慵懒,照人欲眠。我趴在课桌上,喃喃道:“我觉得我们的青春就像是一种盐,而时光是一瓶强酸,如果足够坚定,我们会是沉淀;如果不够执着,我们就只能是气体,挥发到空中无影无迹。”
安翔却说:“我觉得我们是水,无论是沉淀还是气体,终究都会化为水。”
我反驳他:“H2O也是分状态的。如果是冰,就像沉淀一样;如果是水蒸气,那就像挥发的气体一样。”
安翔笑了:“但它们都不能在常温下长存。真正长存的会是水,源远流长。”
我反问他:“那你说,我们会流向哪里呢?”
安翔不说话了,只是望向窗外的天空。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澄清的蓝天,一如我们的似水年华。
所谓天空色纪年,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