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千万要保重身体啊。”蒙恬不着痕迹拉住他的衣袖,轻轻说着。扶苏回过神,微微点头,随着他离开了。
下了长城,沿着城墙一路往西。戈壁沙尘的尽头,兀然树立起一间拼接着榆柳和红木的屋子。窗间渗出盈盈的灯火,不同于露天篝火的热烈和粗犷,它仿佛是绿林尽头的一户乡野小院,充满童趣与柔情。炊烟在轻轻揉,轻轻地揉,揉得人心都要碎了。
“她怎么样了?”
“公子想去看看?”
扶苏没有说话。衣角在风中一个回荡,他举步往自己的营帐去了。
半夜下起了泼天的大雨,殿外雷电交织,殿中彻夜不熄的宫灯剧烈摇动。
深陷梦中的扶苏猝然惊醒。倾耳去听,室外的雨脚密密麻麻,多像梦中,将自己踏成肉酱的万千军马。
一只苍瘦的手,缓缓拖开织金的锦被。他看着帐顶陷入了沉思。父亲要让自己来边塞历练,可如今所见,竟是这番情景,情何以堪?
他曾发誓,为了父亲的光荣和梦想,他要将自己献给帝国,献给这空前绝后的伟业!可是滚滚而来的杀戮与恐吓,摧毁了他的忠贞与虔诚。由不得他不去怀疑:自己抛弃所有去追求那个梦,会不会,只是南辕北辙?
“公子!”
雨声太大,来禀的士兵弓着身体不轻不重问候了好几声,扶苏慢慢皱起眉,仿佛才听见。
“什么事?”
“公子,孟姜她晕倒了。”
“什么!”扶苏一瞬惊慌,手脚比以往快上几分,披了件银狐斗篷就匆匆赶去。
大地经过暴雨的摧残,疲惫地晕了过去。城根泛起片片猩红,这是从遥远的狼居胥,胡人心中的圣地挖到的神土。可是用它来填充孟姜女哭倒的长城,也丝毫不见稳当。
“孟姜!”扶苏隔着青帐唤了一声。黄亮的光火舔舐着鲸油,被不同方向的气流搅动,焰脚烦乱地跳了跳。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枕上的苍白女子睫毛颤了颤。
扶苏转向身边的王氏将领,“她怎么了?”
“随行的女军医刚刚来看过,说是被夜间的雷声吓到,并无大碍。”
“那都下去吧。”闲杂人等识趣悄悄退下。
扶苏在帷帐外站了好久,帐里的人呼吸平静而悠长,她显然是睡的熟了。白天哭得再怎么惊天动地,到了夜晚,也是恬静的。
见到天乌青青开始放晴,雷声也止住了,扶苏悄悄开门,临走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而已,孟姜女好像有所感应,开口急呼:“别走!”
她闭着眼,心却不安,仿佛燥热难耐,一脚将被窝踹开,然后又抱着枕头睡了过去。
扶苏轻舒一口气,微微一笑,出了门,将女军医叫了进去。军医刚走,一声“公子!”将刚漫上来的轻松一扫而光。
扶苏开始头疼了,是谁把蒙恬这小顽固叫过来的?
“公子!”蒙恬拦住他的路,继续劝。
“蒙将军是否有话要说?”扶苏长身玉立,静静站在如血的朝晖中。
“公子,虽说孟姜出身齐国名门,可桑海城如今是田姜主政……更何况,醮妇再嫁,怕只会徒增非议……”蒙恬红铜色的脸庞透出丝丝刚毅,字字铿锵。
“什么?”扶苏一愣,轻声打断他。
“臣说,醮夫再嫁,不是太子妃上上之选……”
扶苏仿佛被戳破了心事,恼羞成怒起来,“谁说她会再嫁了?”
“公子,您一定要考虑清楚。惹怒了皇帝陛下,对孟姜绝无好处!”
扶苏久久无语,回身接过身边侍卫的马缰,对蒙恬:“孟姜是不会再嫁的。”
“公子?”
“扶苏中意的是魏长公主,父皇上次东巡回宫就安排了。礼仪事务,还要请令弟蒙毅择日回咸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