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瑜刚下马车,便听说家中有贵人至。
贵人?
自从来到长安后,他们家怎么还会有所谓的贵人主动到访?
眼底浮现不屑之意,她转头对蒙勒道:“你过去同郎主回一声,就说我中了暑气,已经躺下了,无法过去见客。”
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清瘦沉默。她拿起案上一旁摆着的笔,一笔一划,慢慢写下了那人的名字。
他似乎是个游医,背着个箱子,每逢大市,才会出现在东市。那日她从苻宏手下被救,虽是计划中的一步,却不知为何,还是发了病,在马车上便犯了哮喘。身边只有蒙勒一人,她当时几已生了死心,却依旧觉得不甘心,她不愿一辈子被父兄摆布,只为了他们府中能多几位所谓的贵客。
不过,若是她现在死了,似乎也不错,至少她终是没如了他们的愿。
她只模模糊糊地看到蒙勒拉着一个身着布艺的男人过来,在他把着她的脉时,她才缓了口气。
“思虑甚多,又恰逢变季时刻,无碍。”声音微冷,没有一点的惜花之感。
白纸上首先出现的两个字是甄回。
等到她再次去寻访时,才知道他的名,彼时他正弯腰笑对着一名七八岁的小姑娘,手上拿着一包蜜饯,哄得那小女乖巧地任他诊脉扎针开药。临走之时,还颇有些恋恋不舍。
她当时只觉得,原来长得好,不如长得小。
对于她的感谢,他也毫不推拒,竟直接让她付了银钱。蒙勒为此抱怨了好几回,在她眼底,她家女郎已经亲自上门致谢了,竟还能开口要钱,也着实是个重利之徒。
但她却并不觉得,若是重利,方才便不会以云桥楼的蜜饯来挣那几钱不到的药钱。
他并不缺钱,怕只是敷衍于她,不喜她的打扰。
她也极为识相自那之后,便只是经过之时远远地看一眼,有时垂头写字,有时皱眉深思,病人面前,他未曾趾高气扬,也不曾温言软语。
那时,她便知道,他也是个心冷之人。
随即,慕容瑜压下心底的游移,迅速落笔,在旁边写下“王寻”二字。
这才是能助她离开如今困境的浮板,也是她必须掌握住的人。
当她突然收到宫中书信的那一刻,她没有过一丝的犹豫和彷徨,只觉得这便是她一直等待的时机。
而一切,也确实都如她所愿。
王寻后来的疏远,其实不能称之为疏远,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在主动,只是后来,她有过些许不定,心里想的竟是甄回,那个从未多交集,对她冷言冷语的甄回。
如果他愿意,其实她是极为欢喜的。
日渐西下,山林越加的幽深,仰头极目望去,树冠枝叶间落散下的光晕渐渐消失。
亭中,苻笙摸了摸有些发凉的手,看着越加模糊的视野,有些后悔之前的话。
在这儿用晚膳,那势必少不了蚊虫,还有夜间气温骤减,哪还有先前所想的悠乐闲适。
再瞧对面与她对弈之人,撑着额,喝着茶,似乎完全未发觉天已慢慢变暗。
秋景为自家主子披了件薄罩衣,又在亭中点起灯,燃上香,再放下四周的纱帐帘缦。
一瞬间,山间的野趣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闺房之意。
苻笙有些抱怨地看了秋景一眼,若此时在一旁的是莫石,铁定直接开口劝她下山,那她也就可以顺着话下山。
“公主,可是要让人去催催膳食?”秋景见公主盯着她,马上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慕容冲“嗤”地一笑,更让苻笙觉得无力。
她摆摆手,“你去吧!”
秋景立刻应诺,然后欢快地退下。
果然只有随在公主边上,才会有如此有趣的经历,竟还能在这儿用晚膳,她咧着嘴,回头看着不远处透出晕黄灯光的亭子,脚步越发轻盈。
“你身边竟还有这般有趣的人!”他还以为她身边的,不是如甄茴那般强势护短的,就是像莫石那般忠诚耿直的,或者是同莫离那般处事周全的。
慕容冲落下一子,见己方颓势已定,便收了手,转而挖苦起苻笙。输了一下午的棋了,自然得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苻笙便知道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方才没当着秋景的面开口,已是给她面子,若不然,她那小侍女以为他是在赞她,定会越发起兴。
她轻轻转了转脖子,缓了缓之前的酸涩,才回答他的话,“嗯,倒是难得的一个好姑娘,可惜时运不佳入了北宫。”
他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背后,走出亭外,就听他道:“这么说来,我虽入了北宫,却觉得是时来运转。”
既摆脱了苻坚的控制,又避免了兄长的利用和防备,还摸到了翻覆长安的脉门。
听到这话,苻笙看着他清濯而立的背影,缓缓道:“如此甚好。”
纱幔飞舞,他的背影也似乎是融在这夜色之中,她原本能辨认的也只有玄白二色,依稀只能勾勒出他大致的身影,却也模糊不清。
慕容冲忽然回头,透过碧烟纱,对上的正是她默然,而又痴茫的目光,愣了愣,随即垂眼避过。
夜幕垂降,长目远眺,入眼的便是最繁华的,从汉始便最为著名的长安九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