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边艳阳高照,烈日炎炎,即便有风,也是带着暑气。月石湖边的小道上,鹅软石也被烤得发烫,穿着夏日的丝履鞋,宫人们唯有加快步伐,行走间发出裙裾的摩擦声,即使如此,等到了夜晚,脚底也多是红得焦灼。
慈元殿旁,遮天蔽日的常绿树高耸入云,抬头望去,便似锥形的绿藤顶,环绕而上,徒留下一地阴凉。
高台绿亭,佳木葱茏,清风穿流而过,青石铺成的小道蜿蜒于林中,幽幽的蝉鸣愈发显得空明。
路两侧的岩块上,还留着昨日雨后的痕迹,青苔许许冒着。
慕容冲和苻笙用过膳后,便出了抄手游廊消食散着,沿着露台拾级而上,一前一后地漫步至林间小道,便索性往绿亭中去。
两人之间隔着数步之遥,衣摆偶尔拂过碎石,发出细小的声响,还是一贯沉默,但一静一动,青衫掠步间,都如有了默契。
只是,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的数步之遥,渐渐落成了数米之远。
少年似乎深思着什么,依旧信手阔步于前,而落后的少女始终不紧不慢,偶尔还仰着头,蹙眉看着不见茂顶的林木。
慕容冲回神,发现听不见后边碎小的声音时,回头一看,不由止步,皱眉靠在一旁的青松树上,脸色透着不耐烦,却也不开口催促,只是等着她慢慢走近。
“为何如此之慢?午膳并未见你多用,莫非现在才发觉腹中空空?”他环着胸,闭着眼,直到听到她微微沉重的呼吸声,才开口道。
对他不时的讽刺,苻笙早已习惯,她也有了应对之策,或是沉默,或是诡辩。
她深吸了口气,清凉的空气沁入肺中,整个人都清醒了几许,见他依旧未动,闭目靠着,兴之所趋,她也学着他的模样,靠在他对面的树上,只是因着这十几年的姿仪习惯,她此刻的模样少了慕容冲的潇轩疏举,多了几分别扭。
等到他睁眼,正对上的便是这么一幕,身着碧烟绿纱裙,腰系粉黄软轻罗的少女微微抬着头,闭眼斜倚于佳木,风鬓低垂,插着支碧色流云串珠簪,清风而过,身子轻转,脚下长裙散开,举手投足多了丝往日未曾有的婀娜风姿。
苻笙歇了几息,正欲继续前行,便听到似带着恼怒的声音,“还不走?准备在此赏月用膳?”
话一说完,人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不再顾及身后之人。
“今日便在绿亭赏月如何?”她提步追着,脸上还带着难得一见的快活意味儿,倒真是觉得他这提议不错。
两人便这般,前面的冷着脸,时快时慢地走着,后面的则似极为欢快,断断续续地说着。
“今日一早,阿甄就让舅父派人送了药材进来,满满的一车,先前说是去了邺城,不知是不是在那儿搜集的?”
声音渐渐变得有些断断续续,还带着轻喘,传入他耳中时更是几乎轻不可闻。
“原以为栀子汤的味道会比姜汤好喝许多,却不知竟是一嘴的涩……倒是惹得没了胃口,吃什么都没了味儿……”
这似是在抱怨,他只觉得她过于娇气,若真有一日,没了这宫中的一切,没了苟家,她怕是不必他人下手,便也活不好了。
绿亭上早已有所准备,小亭四角,沙曼低垂,用青色的锦缎系于四根石柱之上,还钩挂着四个小小的香囊,散着淡淡的竹叶香。厅内用绣花的锦毡铺着,刚沸过的热茶,一小叠菡萏祥云糕和荷叶纹细糯,以及冰镇酸梅汤,都一一摆于亭间的矮几上。
苻笙面前的是滚烫的热茶,而慕容冲手边的,正是还冒着凉气的酸梅汤。
苻笙无奈地叹气,也不多看那有着诱人色泽和让人犯馋味道的酸梅汤一眼,便端起茶盏,掀盖欲饮。
“可是眼馋?”慕容冲将笑未笑地瞧她一眼,用勺子轻轻勾划着碗。
对于这明显故意的捉弄,她也配合地点头,很是诚实地道:“并非只是眼馋,仅仅是闻着这酸味儿,便难以抑制嘴馋。”
她说着便先囫囵饮了口茶,往日尚觉可以的茶香在酸梅味儿的干扰下,竟也便得没味儿了起来。
“忌辛辣,寒凉,这是今日秦女医方叮嘱的,我若即刻便越界不理,她这刚入北宫的,难免会心有不安,可莫引诱于我了。”她捂着眼,做自欺欺人状。
“她便是不安,又有何关系?”慕容冲止住手上的动作,拿起勺子舀了舀。
自然是有关系的,“她若不安,又怎能静心与我治病呢?既是因,也是果,我自然是该守着这份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