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有种奇妙的魔力,李休霓想。虽然闻着不舒服,可无由来地觉得很干净,让人安心。
李休霓换上了一身病号服,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一只手扯着被子的线头。纯白的棉线在指尖绕了一圈又一圈,就像层层叠叠的螺旋。
张先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颜色沉重地翻动着李休霓带回来的那一堆“证据”。安静的病房里回响着沙沙的纸页翻动的声音。
江遥抱着双臂半倚在墙边,指节在墙上敲击着节奏——哒、哒哒、哒,听不出是什么旋律,却让人感到莫名心安。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出来,打在雪白的墙壁上,将明暗分成两个世界。就像这个世界,富人和穷人的界限是如此分明。
“这份证据我会交到上头去的。”张先郑重地将一叠纸放回文件夹,道。
“那就好。”李休霓停下手来,舒了一口气。
“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张先站了起来对江遥敬了个礼,“江少尉,谢谢阁下不计前嫌地协助我们破案。”
江遥颔首致意:“不用谢。”
“那么,我先告辞了。江少尉,我们一起?”
“我再坐一会儿。”江遥摇头拒绝道。
随着房门轻轻关上,封闭的空间里就只剩下默默无语的两个人。就像一幅光彩渲染的水彩画,虽然无声,却是美好。
片刻之后,李休霓率先开口:“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了,现在没人了。”
江遥望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熟悉的明朗中带着戏谑的笑,轻叹道:“我在想,我们还要不要追查下去。”
“为什么不要?”李休霓反问道,“我们已经拿到突破性的证据了,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的。”
江遥看着她笃定的神情,低下头去,阳光在他的半边脸上雕刻出阴影的轮廓,仿佛半身黑暗半身光明的神话英雄——
“真相永远不会浮出水面,只是直觉而已。”他顿了一下,“算了吧。”
李休霓听着他吐出意义不明的语句,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太大反而扯到了伤口。一边疼得直吸气,一边急得音调都变尖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瞒了什么线索是我不知道的!”
在她并不漫长的二十几年生命里,“真相的正义”远比什么都重要。在一个死硬派教导下成长的李休霓,此时还不太懂什么叫“权衡利弊”,什么叫“政治事件”。
江遥见她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样子,连忙三步作两步上前按住她,以防李休霓因为过于激动伤口裂开。只得连声答道:“我是有一些推测,都告诉你好不好!别动了!”不由分说他将李休霓按回床上,一个病人就该好好休养不是吗?
江遥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对真相执着的人了,他们追逐着真实,就像飞蛾扑火般。比如他的师兄燕高清,又比如眼前的李休霓。
真相不比人命重要,江遥在心底对自己说。
“你很奇怪。”李休霓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躺好,小心地把受伤的胳臂放在身侧,忽然开口说道,“你不像一个传统的军人。”
江遥摸了摸后脖子,浅浅一笑:“你也看出来了?”
这个有些苦涩的笑容,看得李休霓一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江遥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是告诉你好了,怎么做你来决定吧。首先,三天之内当事人会处理掉一切痕迹。然后,这件事会变成低调处理,高丽琳会消失。最后,我们会抓到一个明面上的替罪羊,找到买凶杀人的证据。”
“等……等等!你的结论从哪里来的!”李休霓表示这思维太TM跳跃了,推理的过程呢?被你吃了?
“直觉。”
什么鬼的直觉!“给、我、好、好、说!”
“我们之前拿到的证据,最直接指证了三个大人物:理查·阿尔方斯、李显仁、王锻,其中最致命的一点,一定是王锻。”
“为什么?”李休霓不解,大财团的继承人不是比区区资源星球的提督更厉害吗?阿尔法财团的生意遍布几十个星系上万个星球,跺一跺脚中央星都要摇三摇。
“地位上而言,理查·阿尔方斯自然高于王锻,但是王锻的存在,决定了这是不法交易还是合理会面!”江遥解释道,“其实土地买卖与三人会面并没有直接联系,这可以是正当的交易,要调查的是环保法令的推动与土地买卖是否存在直接联系。”
“那不是应该调查李显仁吗?”
“可以猜测,如果中间没有利益输送,王锻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环保法令,然而从法令颁布到如今他也没有正面反对过,只是纵容矿工游行闹事。如此看来,王锻或许收取了不止一方的利益。”
“只是另一方隐藏得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你觉得追杀我们的人是哪边派来的?A or B?”李休霓饶有兴趣地问道。
“现在还不明确……可以确定,资源星球的水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江遥竖起三根手指,“如果要追查下去,有三个方向:
一,交易土地的用途;
二,矿工暴动背后的人;
三,高明知道的东西。
第一个和第二个燕学长那边已经在追查,第三个……还是从高丽琳那里查。区区一个矿工工头的高明,绝对没有资格获得理查·阿尔方斯、李显仁、王锻的会面照片。那些证据是用来转移注意的。”
也就是说,高明之死隐藏的真相,远比他们看到的要沉重。
她仿佛看到了在一个灯火辉煌的舞台上,一个个木偶身着华服,被透明的线拉扯着,舞蹈着,跳动着,如疯如狂,如妖似魔。
李休霓忽然想起了年幼的时候在祖父的书房玩耍,被父亲抱出去之后,摸着她的头说的那一番意义不明的话:“修霓,长大以后一定要远离这个地方,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年幼的她从此对书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后来她以为,是因为小孩天生胆小。
现在她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