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大区的公民？一一有点发怔。我们不都是东亚联邦的公民吗？首都大区的公民是个什么鬼？

直到坐上飞机，一一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机舱里闹哄哄的，大家都在找座位，国语、汉语，还有听不懂的方言交织在一起。座位没有被安排在一起，一一和同去首都的几个同学之间隔空聊了几句就开始各忙各的了，毕竟扯着嗓子喊太费劲了。大家都很兴奋，毕竟从小生长在小城，就是华夏大区他们也没有去过几个地方。虽然离首府平市很近，但是三个多快四个小时的盘山公路还是很要命的。据说联通家乡和平市的高速公路要在明年，也就是平成8年才能全线贯通。第一次乘飞机，更别说第一次要去传说中的首都，那个据说在全联邦人们心中神圣无比的地方，就算是第一次离家的惶恐于不能让他们平静下来。

忽然机尾有人在用国语大喊着什么，一下子改过了所有的声音，大家都回头看去，空姐也迅速走了过去。他们说着国语，语速很快，虽然一一的国语很不错，但听着还是有点小吃力。细听几句，原来是这一家三口没有买到商务舱，登机又来晚了排到机尾，他们嫌位置不好，要换到商务舱，可是商务舱已经满员了，空姐也很为难。空姐安抚好了这一家三口的情绪，去向机长汇报了。

几分钟后，空姐回来了，带领这几位向商务舱走去。随后三名脸色铁青的旅客走出商务舱，来到了刚刚的一家三口的位置。

一一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同意从商务舱换到经济舱。有此疑问的人不在少数，可是看看那三位的脸色，没人去触这个霉头。

一一回过头来，正好看到邻座的一位40多岁，短袖衬衫黑色西裤的男人。一一喜欢穿衬衫的男士，感觉他们有点小潇洒有点小帅气，就是不以相貌见长的人也会显得很有气质。这是自小父亲给一一的感觉。在家乡的小城中，一到夏天男人们总是穿着T恤甚至是大背心，热的时候会被汗水紧紧地黏在背上，散发出奇怪的味道。于是小小的一一总感觉穿着衬衫、永远清清爽爽的爸爸是最帅的。

这个人让一一一下子就有了好感，而他也很敏感，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一的打量。一一对他笑了笑：“您好。”说完了一一有点后悔，她忘了学习老师讲过的，只有在他们那种小地方，才是一般场合讲汉语，正式场合讲国语，在大城市是都讲国语的。

可能是被一一的一脸懊悔逗乐了，男人也回了一一一个微笑：“你好。你也是去首都的吗？”他用的也是汉语。

“是的。”一一松了一口去，好像没有太丢人，“我去首都上大学。”

这时机舱里想起了广播，广播用国语讲了乘飞机的注意事项。

等广播停下了，男人不屑地嗤了一声：“居然都不用汉语讲注意事项了，这航空公司可真够媚俗的。”

一一有些纳闷：“航空公司不就是应该用国语的吗？毕竟汉语只是咱们华夏大区的方言而已。”

“方言？”男人的语气很奇怪，有一种悲凉，“现在的小姑娘，你们都认为汉语是方言？”

一时间，一一以为他要哭了。幸好很快男人控制住了情绪，问一一：“你会讲汉语，是在家里和父母学的吧，你会写汉字吗？”

说到汉字，一一有点小羞愧，她会认识汉字，但是不多，而且大部分也是只会读不会写了。小时候爸爸总是手把手教一一写汉字，一一学的很快，爸爸总是很高兴。但是自从开始上学之后，繁重的课程让一一对汉字总是有一种逆反心理，尤其是别的小伙伴在写完作业之后可以痛痛快快地出去玩，可自己却要学写汉字，真让她对汉字爱不起来。尤其是初中之后课程更多，和父亲闹过几次之后才终于解脱了。现在想来，其实艺多不压身，多学一门知识还是很不错的。

“我会读一些，但是说到写就很差了。”一一回答。

“只会读一些怎么能够呢？”男人相当不满意，“汉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汉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她记录了五千年的历史和文化，是我们华夏人血脉传承的见证。你如果连汉字都不认识都不会写，怎么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华夏人？”

一一瑟缩了一下，不由小声嘀咕：“我是东亚联邦人，家在华夏大区，哪有什么华夏人。”

男人似乎也感觉自己的话有些重了，语气软了下来：“对不起啊小姑娘，刚刚我的语气不太好。可是你要知道，我们是华夏人，汉语和汉字才是我们身份的象征。什么东亚联邦，那不过是强加在我们头上的一道紧箍咒；什么国语，不过是要让我们忘记自己身份的工具。”

一一惊呆了。与此类似的表述，父亲也有过。那是父亲在给自己讲历史故事的时候。但是当时自己的反应是什么？一一拿出了刚发的初一历史书，和父亲争论起来，之后似乎是父亲第一次冲一一发火。一一也很生气，很长时间不愿和父亲说话。自此父女关系日渐生疏。

一一喏喏地，半天才挤出的声音比蚊子高不到哪里去：“可是历史书上不是说我们华夏大区是东亚联邦的重要组成部分，汉语只是汉族人的语言，是一种很小的方言而已吗？国语才是拥有五千年的历史传承，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吗？”

男人笑了：“小姑娘，你要上大学了，也算成年人了，这个世界并不像学校里面教你的那么简单，需要你用眼观察，用耳朵去听。很多事情只有你经过了切身体会，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一一感觉这话自己理解不了，于是换了话题：“您知道刚刚那三位，为什么会同意从商务舱换到经济舱吗？”

男人也乐于不再说那么沉重的事情，回答道：“因为他们不是首都大区的公民。”

“为什么？我们不都是东亚联邦的公民吗？首都大区的公民是什么意思？”一一很不解。

“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华夏大区吧。”男人下了定论，“在整个所谓的东亚联邦里，首都大区的公民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其余所有的人都没有他们‘高贵’。他们可以优先享用一切资源，享受一切便利，我们要无条件服从他们。这就是我们为几十年前的错误决定付出的代价，也是我们该承受的罪孽。”

男人沉默了，一一也沉默了。

一一现在还不明白，以后的几十年里，她会用自己的每一天来体验今天的这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