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鸭脚树因为承受了巫力而旺盛,但在巫术崩坏后,一瞬萎靡了。无根之叶,是不能永远的。天空降下了雨,寒冷的滋味,惊醒了树下的素还真,他有一时的怔忡,那是巫术的后遗症。他在刹那间恢复了灵识,这里不再是巫的领地了,巫退出了……可是胸口还有压力,一股热力,冲抵了寒雨的彻骨,他的脉搏迟缓了。
一个人,正伏在自己胸口,热力与压力都来自于这副躯体……
仰躺着的素还真虽然已经平安,可是巫元留在了他的体内,如梦似霭的幻境也仍然长留他的心间。而他的心却如火炙一般地难受,他冷静自省,为什么要错过那一个时间呢?他该遵守与她的约定,不该动那棵“树”,一切不可挽留。素还真深悔!他懒于动弹了。衰与弱侵蚀了他的意志,使他失去了勃兴的生命力。
失去了,失去了,这样做人,还有什么趣味呢?一念及此,素还真顿觉灰心。
——人生的道路,原来是一往直前的,可是,现在却不同了,大路拐了一个弯,他的一生,就转了,和过去,和想象,面目全非了。
冷雨自他的眼尾流下……他任由漆黑夜里的冬雨浸湿自己,任由冷风批刮自己的脸颊,他怒而要推开伏在自己胸口的人,他的动作粗鲁直率。当在黑夜里,在第一眼时,他就看出了她的苍白,她的不安……在黑暗中,人们会失明,可是素还真习惯了黑夜中视物。不错!他认得真确,怎样这样的好命呢!
一切死去,然而人生的道路不同,拐了一个弯,一切又活过来了。这是在瞬息之间的变故,素还真大悲大喜,已经懵懵懂懂地颠倒了……实在是,那时在暖室里他与江宛陵相处的那样好,他不能忘情的;巫元不是还留在自己的体内吗,幻境中的情意在实际中延续着,他对她的爱已具有了幻想式的渴望……
哦……寒雨夜淋湿了她的黑发,素还真搂紧了江宛陵,衣香鬓影,每一样都是极好的,极诱人的,他想——冥冥中的命运之神为我安排了一个幸福的发展途径啊!他埋怨自己刚才粗鲁的动作,同样,他后悔,自己怎能失察到如此地步?素还真自问,我笨了?
雨似乎下得小些了……
深染巫术的江宛陵渐渐恢复了知觉,她心悸,她曾与狼搏斗,在武力尽失的情形下,她幸运地保全了性命。然后,她在醒来时以为自己坠崖而跌伏在死人身上……天黑如墨,她凑近些,看清了……那非是死人。
是素还真!
昏迷的素还真是狼狈的,濡湿的白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面色显露出泛青的煞白,衣衫似在与人搏斗中扯裂了……
江宛陵摇晃他,设法使他醒,他却忽然头一歪,嘴角溢出鲜血。恐惧感在江宛陵心里滋生,接踵而至的怪象使她住手了,她不敢摇撼素还真了,她没有使他醒,反而使他的伤更重了。连串事件的发生,使江宛陵来不及细想素还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她但求这个人醒过来……
“素贤人,素贤人……”江宛陵呼唤着,一个伤重的人不可能凭着呼唤就能醒过来。她又去试探他的鼻息,竟然全无,江宛陵浑身一颤,这个人死了!她想——不会的,素还真不会死呀。江宛陵呆了,素还真死在这里,怎么办?
“素还真!素还真!”她竭力镇定自己,抹开他脸上的雨水与白发,一边唤着他的名字,她俯下身为他遮挡住雨,又再试探他的鼻息……
还是有的,微弱的气息拂在了她的手指上……
紧绷的江宛陵松弛了,她的身体也软弱了,看着雨中倒地的素还真,她叹气了……之后,她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那不会加重他的伤势,她出了一口气。她要找叶小钗来,让他把素还真领走。
“唔——”重拍之后,一声幽而晦地叹息,素还真醒了,抓住了她的手,他的眸子,好像有磷光的氛围,明亮而深邃地凝看江宛陵。
“宛陵,你为什么打我?”他醒了,开始质问她。
江宛陵想掩饰……
“我为了救你……”他说。
江宛陵大窘,为了阻止素还真说下去,她关心道,“素贤人,你的伤势怎么样?我去请屈先生和叶小钗来看你……”
“下雨了,我们先进屋。你能走吗?”江宛陵继续温和地关心他。
素还真虚弱,他挨靠着江宛陵,馥馥的香气袭来,他大胆了,揽住了她的肩膀,在她的照顾下,他才能挪动步子走进她的房间……那是素还真未曾踏足的地方,现在,他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她的私室。房间里燃起了灯,灯晕中,香风微度了,素还真轻嗅,沉榆香中夹杂了她的衣香,他忆起在巫教总坛的那缕清香……
回忆重来,他不能自静了。
方才,夜色里,他毫无顾忌地凝视她,进入室内,在灯的映照下,他必须控制住自己摇荡的心旌,不能失态的。他只偶尔的平视她,在极短的时间里想要摄取她全部的美。可惜,那不尽够。
江宛陵将他安置在起居间的罗汉床上,他脱下湿透的外衫,雨渍将内衫也氤湿了半边。
“宛陵,外衫全坏了。”素还真可惜地说道,旧衣损坏了,使他有些心神不属,怅然莫知所措。
总归,那是为了救人。江宛陵看出了他的失意,她只好收起他的外衫说道,“可以再缝的。”
故此,素还真抬起头望向她,“再缝?”
这是平淡的一问,但却像午夜的一个响雷,震醒了迷梦,更如暗室里的一道闪电,照亮了眼前的一切。素还真微微一笑,她身上有许多未解之谜。那么,他该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