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踉踉跄跄地后退着,每当她后退一步,妮娜就走近一步。丽莎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她摇着头,看着面前的棕发友人,几次想要反驳对方的质疑,却最终没能吐出一字半句。
丽莎的耳边传来痛苦的呻吟,还有撕裂肺叶般的呐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却没有一个人求救。在这个藏书室里,时间和空间如同被割裂,所有人都丧失了求救的本能,但所有人也都恢复了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塔楼不再是城堡的一角,而是专为死神所举办的一场盛宴。
可是……可是,我想活下去啊!谁来救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啊……丽莎在心里嘶喊着。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地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
丽莎抽泣着、颤抖着,她抓起桌上的点心袋子朝着走近的妮娜扔去,一边喊道:“妮娜!妮娜!!”
她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期望能唤醒自己的友人。但紧跟着,她就绝望地看到,点心袋被棕发的beta一手挡开,袋子的开口朝下落地,袋中装着的饼干“啪嗒”一声碎了一地。妮娜一脚踩在了饼干的碎块上,一手握着一支钢笔,紧盯着面前的omega少女。
丽莎惊恐地转身朝着藏书室的大门跑去,但没跑几步就被绊倒。等她撑着手下的地毯抬起头时,却发现绊倒自己的是一具男性beta的尸体。他的面部还维持着生前的表情,痛苦又不甘。这个beta的腹部被某种利器划开一道口子,伤口处表皮外翻泛着白色,血液已经不再泊泊涌出,碎肉却连着衣服上的织物。软绵绵的肠子流出了半截,像一段残破的绳索般拖沓在地毯上,肠胃中还未消化完全的食物混合着血液发出一股酸腐气息。
“啊——!!!!”
此刻,丽莎一直强忍着的尖叫再也无法压抑。
她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但也不敢坐在这里,她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面前的尸体。
而在她的另一侧,妮娜正握着钢笔朝她刺来!
“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丽莎一边叫着,一边抓起右手边的东西挡在眼前。
只听“噗”的一声,妮娜手中的钢笔直直插*进丽莎举着的一叠文书资料中,在那叠资料上扎穿了一个洞!
丽莎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的手将资料连同妮娜的钢笔一起扔了出去。幸运的是,那堆资料直接砸到了妮娜的侧脸上,让对方停下了脚步。丽莎手脚并用地朝大门处爬去,她的手上、袖口、裙摆,到处都蹭满了地毯上死者留下的血迹。她的姿势甚至连爬都算不上,有时是被脚边的尸体吓得翻滚了几圈后,发现反而离大门近了些。
当丽莎颤巍巍地滚到门边握住门把手时,她几乎连扭动门把的力气都失去了。丽莎双手抓着门把,整个人如同挂在了那个把手上。她满怀着希望,颤抖着手使劲转动……
“打不开……”
丽莎瞪着头顶不远处的门把。
“……打不开……为什么!!呜……呜呜……为什么……”
她的泪水沿着下巴不断掉落,一会儿就染湿了一片衣摆,整个人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从门缝处隐约传来清唱声,那是将要参加王都军演的omega们正在排演合唱曲目。没有竖琴、长笛或提琴的伴奏,只有悠扬的歌声在回廊里飘荡。偶尔可以听清一两句赞美帝国的歌词,但却最终被吞没进瑰丽的音符中。
丽莎擦着泪水,用力拍打着藏书室的大门,不断叫喊着、向任何一个有可能路过的人求救。
“救救我!!呜呜……救、救我……有人吗!救救我啊啊啊!!”
砸在门上的拍击打乱了门外歌声的节奏,颂赞的词句却仍然流淌。厚重的门板无情地隔绝了丽莎的声音,却仿若带着恶意般让更远处的乐章从每一丝缝隙溜进藏书室。
“丽莎。”
“我亲爱的……丽莎。”
妮娜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她的短靴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
“我很羡慕你呢,丽莎。我羡慕着身为omega的丽莎……我嫉妒着那个被幸福包围却不自知的你。”
当妮娜走到丽莎面前时,门外的咏叹停止了,过了会儿才重新响起。清唱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前一个段落,似乎要纠正某个错误。合唱是介于男声低沉和女声高亢之间的特有音调,近乎脱离了男女,脱离了alpha、beta和omega的桎梏。这种奇特的音调循着特定的段落轮回反复,像一只坏了的唱片机。
“妮娜……”丽莎觉得嘴里一片苦涩,夹杂着泪水的咸味。
她的鼻子堵塞,双眼肿涨,发绳在翻滚中散开,淡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上,凌乱中带着无意中沾染到的鲜血,黏连着的发丝落在眼前,让她的视线也跟着血污晃动着。她不再捶打门板,也不再嘶声求救,只是如同一只被抽空了气体的皮球,躯壳瘫软成薄薄的一团。
她看着面前的beta友人举起了钢笔……藏书室大门左侧的玻璃窗外透进一抹夕阳,尖锐的钢笔笔头在阳光中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色,竟比丽莎的发色更为绚烂夺目。
“……对不起,妮娜……但是请你相信我,我并没有欺骗你。”
丽莎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后,闭上了双眼。
迄今为止,作为一个omega而活的丽莎都对自身充满了怨怼和懊恼。与其说她是厌恶自己,不如说她根本不准备接受这个世界。但这种抗拒在旁人看来既是不可理喻的怪异,也是对omega身份暴殄天物的挥霍。
也许妮娜是对的,她并不需要对一个beta露出羡慕的神色,更不应该自以为是地想要从beta身上寻求对过去的慰藉。所以,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对她贪婪和懦弱的惩罚。
脸颊上有微凉的感觉,那是半干的泪痕被门缝里的微风吹拂后带来的颤栗。
丽莎闭目等待自己的脖颈被钢笔刺穿,等待着死亡时的痛苦和哀戚,等待着生命从手中溜走的那一刻……
“哐当……!!!”
“嘭!!”“啪啦!”
巨大的撞击声带起一股气旋般的冲力将丽莎面前的发丝吹起,她感到坐着的地面都随着这个巨响震动了下。随后是一串七零八落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厚书落地和桌椅被撞翻时发出的动静。
丽莎紧闭着双眼,没有等来死神降临,却感到面庞上忽然被溅上了一片温热。那种略有些粘稠又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滑到她的眼皮、鼻梁、嘴唇还有脖子……她抿了抿唇,舌尖尝到了一丝惊恐和悲哀的味道。
她的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皮上的血液一下渗进了眼睛,丽莎却没有力气抬手去擦。
从笼罩着一层肉膜般血雾的眼中,她模糊地看到面前两步远的地方躺着一架铁质移动式楼梯。头顶上,三层处有三个beta仍然在激斗,而临近藏书室大门的那一边墙壁上,内嵌式书柜上的托架整个脱落。可以看出,在之前的打斗中,巨大又沉重的移动楼梯先是受外力撞击打翻了书架,紧跟着又被人推倒,直接压断了本已脆弱不堪的三层围栏。
……而现在,移动楼梯紧紧压着棕发的beta,将这个少女的左手直接压折,手肘处的断骨透过血肉穿刺到地毯。
丽莎从不知道,原来人体竟可以被挤压成那样的……那样的扭曲又平扁的形状。妮娜仿佛成了一个纸做的人,紧贴着地面。她的头部被砸得凹陷,白色的脑浆混合着血液浸满了她剩余可见的那半张脸。另外半边脸颊直接被移动楼梯右侧的升降托架压扁,右眼球连着一丝神经被挤压在外,甚至连眼球里的凝胶状物质都流出了一点。
妮娜的右手被断开的铁柱穿透钉在少女的头侧,而原本被她紧握的钢笔此时滚落到了丽莎脚边。笔尖的墨汁不断滴落,与它主人的血液汇聚。蓝色的墨汁与红色的血液融合,渐渐成了一种偏向深紫色的妖异色彩。
似乎是被藏书室里移动楼梯坠落的巨响所惊动,门外终于传来喧闹的人声和脚步声。
合唱的歌声画上了休止符,而玻璃窗外的夕阳也随之倾斜了一点。晕黄的光柱透过门边小小的圆形玻璃窗照射在妮娜被挤出眼眶的眼珠上,清楚地映出了那里残留着的渴望和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