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伍- 百岁无忧

澹台出来之前去了自家师傅房里一趟。

师傅身为凡人之躯是真的累了，饶是修道之人也不一定扛得下这连日不断的丘陵高山，何况是谪为凡人的陌白。

澹台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陌白窗前，黑暗之中，陌白直挺挺地躺在被子之中。

的睡姿一向很端正，澹台知道的，但他还是走过去给她掖了掖被角。

师傅身体太凉了…

巫子羽选的这客栈条件实在寒碜，澹台转身施了个法，旁边火炉里可怜的小火星终于烧得旺盛了一些。

碧色的眸子转向师傅睡得平静的脸，她在入睡时也不会将头发散下，那根泛着淡光的蓝色簪子似亘古不变地安在那人的青丝里。

火炉投射过来的暖光照射在那张素然无悲无喜的面庞，澹台感觉到师傅睡沉了。

澹台不禁向陌白的发丝伸出手，那只颜色原本暗淡的青簪忽而亮了一些。

澹台一怔。

这种熟悉感觉是什么？

最终，他只是将陌白长长的一缕黑发，捧道颊边蹭了蹭。

师傅···少年无声呢喃。

他本无忧无虑地活在静谧的海中，一朝步入尘世便如同一脚踏进了万劫不复，但他不怕，因为他有师傅。

不为师傅可以保护他，而是他可以拼了命地去护着师傅。

澹台收放下了师傅的发，想了想，又坐到了床尾，隔着被子把陌白的双脚捂到了自己怀里。

他本是冷身冷情的鲛人，冰凉的体温，无欲的情感，但他愿把自己的一切变得火热，焚尽自己，只为这一人。

这一刻，他愿用百岁无忧来换。

————

澹台冒着满天冰雪来到了洛河，少年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却在瞬间又被风雪覆盖。

“来了？我还以为你一定舍不得你师傅。”巫子羽未回头，玄色的身影站在冰河之上，冰面折射出银白色的光芒，一个落满白色霜雪的身影更显寂寥。

澹台离很远便站住了，少年开口说道：“你说你有关于师傅的事情要与我讲，现在讲吧。”

“你还真是沉不住气啊…”巫子羽转过身来，看着被月光和雪花披洒一身的绝色少年，忽然开始止不住地笑。

他终于见着这小子如今的真面目了。

“哈哈…澹台啊澹台，你居然…哈哈…这幅样子······”巫子羽笑声瞬间响彻天地，原本他营造的神秘感也全然没有了。

澹台嫌弃地看着笑得前仆后仰的巫子羽，“我怎么了？”少年一挥衣袖，身上落的雪全都散落下来。

“我这一世成人，你这一世却成了妖…”巫子羽老半天停下了狂笑，拭了拭眼角笑出的泪，他又接着说道，“当年你可是高大威武的英雄好汉，可现在却沦为了一只小妖，而且还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妖···”

说着说着巫子羽又忍不住去笑了。

澹台并不觉得巫子羽的话中有几句可信的，但澹台向来不喜他人说他年少，师傅一人的小看已经够让他不快了。

他已经努力地在长高了，谁让鲛人的生长速度本身就比凡人慢很多。

只见澹台抬起右手，空中几片晶莹的雪花便被他卷入手，随即化成了尖锐的冰凌，下一瞬便朝巫子羽射去，钉在巫子羽脚下冰面的瞬间，冰面立刻开出了一条大缝。

“澹台公子！”巫子羽十分夸张地嚷了一句，“不要欺负我这个道法甚微的凡人…”巫子羽不小心晃了几晃，冰面裂得更加厉害了，顿时，他如同被冰封一般一动不动了。

“先让我回到岸上去可好？”巫子羽僵着身体说道，“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全在洛神庙。”

————

陌白迈着稍许虚弱的脚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周围用神识感应不到澹台的存在，走着走着，却是到了洛神庙的底下。

正愁没有方向，却在此时一阵琴乐传来——

如此萧瑟勾魂的琴声······

陌白曾在一座破庙里听澹台弹奏一把半腐木琴，化腐朽为神奇。在凡间，能把琴弦挑的如此摄魂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陌白涉级而上，未上到一半，竟又传来了低沉落寞歌声。

洛河淅淅，越川城新，万物起兴，生与同，怜其伴矣

洛河玓玓，越川城古，有君蓝衣，不得近，间水天边

洛河凄凄，越川城废，匪与温存，天地道，与君共赴

巫子羽果然也在。

陌白穿过庙里院落的时候，发觉还有一人平静的呼吸声，神识一探，竟是被法术撩晕的清风道长。

陌白扶起清风道长坐到石凳上，令他看起来只是趴在桌上休息一般，复而向内殿走去。

忽然生出了种在凡世捉奸的感觉···陌白摇了摇头，径直推开了门。

澹台看见了自家师傅，琴声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