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些荒诞的,动情的,痛苦的,以及真实的……我在梦里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眼泪,仿佛走过他的生命,见证他的凋零。
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无法移动我的四肢,调整我的呼吸,我被迫去倾听这个故事,不管我愿不愿意。
上帝对我说:你会醒来。
【一】
白色的病房里,白色的病床上,是那张一如既往英俊的,却毫无生气的熟悉的脸。
孙耀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握着那只轻飘飘的搭垂在床侧,薄如纸片的手,周围静的连点滴的滴答声都能听见,却听不见这人的心跳,只有通过床头的心电仪才能确认他还活着。
“我明天就要结婚了,”作为新郎 ,孙耀仁知道此刻他不该再出现在这个地方。婚礼还有一大堆等着他要做的事情,可自己就像个逃兵,逃到了这个让他躲藏了十余年的地方。
晴天,雨天,心情好时,心情差时,他都会来,把今天的一切毫无保留的说给床上的人听,也不管他听不听的到,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生命里的一部分。
“新娘是舒妍,我同事,她结过一次婚了,可还没有孩子……”
孙耀仁不想再在这个岁数去耽误一个年轻的姑娘,虽然以他的财力和尽管已经四十多岁,仍不输年轻人的俊朗相貌,他完全可以那样去做。
但他真正想要的却不是什么新娘,只是一个可以陪伴他的人而已。
因为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十一年七个月二十一天……”孙耀仁抓紧沉睡中的人的手,那只手瘦弱的会被他稍用力就捏碎,“对不起,逸辰……我真的,真的太孤单了……原谅我……”
终于,再多的山盟海誓也熬不过时间的漫长。
在时间的荒芜中,在面对一个可能一辈子都将沉睡下去的人,上帝也无法体会的孤单,彻日彻夜的,侵蚀着孙耀仁,这个当时正值壮年,意气风发的男人的每一个细胞。
明明就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乖乖巧巧的,却什么也抓不住。
现在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孙耀仁的身体也在十多年的抑郁沉积下变得不复当年。他很想有人来陪自己,想自私一回,就这一回。
对不起,逸辰。
“我要分别问你们两人同样的问题,这是一个很长的问题,请在听完后再回答。”
“Eason,孙耀仁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舒妍女士为妻,按照圣经的教导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嘉宾席上,鹿远,孙耀仁年轻时,也是现在最好的朋友之一,警告的看着他张启又闭合的嘴,无声的催促他快些回答神父的问题。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孙耀仁还紧紧的握着舒妍的手,这是一双柔软的,贤惠的手,在遭遇了前夫不公正的待遇之后,渴望在自己身上重获幸福的手。
红毯从圣台一直通向阳光明媚的教堂外,大门空荡荡的开启着,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在阳光下摇晃。
“我愿意,”孙耀仁微笑又礼貌的说,舒妍的确是个好女人。
“Amily,舒妍女士,你是否愿意与孙耀仁先生结为夫妻,按照圣经的教导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我愿意,”舒妍的声音温柔,目光泛起涟漪的水雾,她无法想象,已经大龄,结过一次婚的自己,居然还能遇到孙耀仁这样优秀的男人。上帝对她是宽厚的,在让她遭遇了一次失败的,痛不欲生的婚姻之后,让她遇到了这个英俊多金,温柔如水的男人。
交换戒指,彼此亲吻时,鹿远长长的舒了口气,带头鼓起掌来。昨天孙耀仁当着他的面发过誓,从今天起会彻底放下张逸辰,找回自己的生活。他一直担心对方仍然余情未了,不肯放手,今天再闹出什么事端。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他这个做朋友的,也终于能在有生之年光明正大的祝福他一次了,而不像十七年前,偷偷摸摸的帮着他和张逸辰躲避家里人的责罚。
当时仅二十五岁的年轻气盛的孙耀仁和张逸辰,为了出柜,在他们这个圈里惹出了不小的麻烦,一度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搞得孙家和张家很长时间都没能抬起头来。事实上,只有鹿远知道,他们两人在出柜前就已经交往了十余年了,从十五六岁开始,从他们高中去到了一个班开始,几乎是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的混在了一起。后来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去了同一个国家留学,回国后一起开了公司。
他们曾是那么的骄傲,无懈可击的完美,流言蜚语就像脚下的蚂蚁,连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美好又波荡起伏的回忆停顿在十一年前的那场车祸……鹿远揉了揉发胀的眼睛,不该在好友大喜的日子想起那些灰暗的事情。
恍惚中,一对新人已经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携手走向教堂外,晚上还有个隆重的party在等待着他们。
路过鹿远时,鹿远悄悄握了下孙耀仁空着的那个手心,对方转过头来,眼角依然含笑。
“好好的,和舒妍。”鹿远小声说。
孙耀仁明白鹿远的“好好的”三个字里包含了多少言外之意。他微笑的点头,轻轻的“嗯”了声。
三年后。
“逸辰啊,你看谁看你来了?”
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了那只依然毫无声息的,每根血管都可以看清的手腕。
“乖,叫逸辰叔叔……”
一岁多的男孩还口齿不清,只能勉强的发出“shi……shi……”的声音。
“诗诗是什么意思?”孙耀仁笑起来,“是叔叔,不是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