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秦王回宫,颁布诏令。
王女成染雪命数不正,与秦国国稷违背甚远,遂顺天神之意将其锁于金笼中九九八十一日禁锢其魂魄,射杀其元灵,祭毕,行流刑赐死。宫中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其病逝,为安民心,若有人私自外传,皆行煎刑。
秦王寝殿中。
“父王,此事儿臣已办妥,已为庶母雪冤。”一袭玄衣的成垣珺跪于大殿中央,垂首作揖道。
“甚好。巫祝之言,寡人不可不信,只可惜了染雪,要以身祭国,将来你已故的庶母便只有你一个孩子了。”秦王微微一叹,两道早已花白的眉微微蹙起。
闻言,成垣珺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质问道:“父王不是告知儿臣儿臣庶母早已过世?而王妹庶母前年才去?”
“——是,寡人一时想错,口误而已。”秦王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意图搪塞过去。
“不,父王方才说的就是——”
“好了!你将来是要袭寡人大体的人,怎可如此糊涂?!那日巫祝为秦国占卜时你便在现场,他说□□地位最为显赫之三人只能活一个方才能稳住秦国国稷,□□三人指的便是你,你庶母和染雪,我自然只能留你,而她们二人虽身死却也是死得其所。”
“父王,这么说,儿臣与王妹只有一个母亲,便是如夫人?!”
“是又如此?不是又如此?如今还能改变什么?若我当日不这么说,你肯动手?你早早回去歇息了吧,明日要行流刑,需你亲自动手。”
秦王语毕便转身进了内室,徒留心情复杂的成垣珺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日入夜,本该烛火闪烁的昏黄宫灯却熄灭了,整个秦王宫笼罩在一片压抑沉闷中。高高祭台在几日前便已经架好,几个狄夷来的巫祝穿着奇异古怪的服饰在祭台上跳着从未见过的舞步。忽然在祭台四周围绕的火把熊熊燃起,点亮一片天空,让人看清台上的巨大鎏金笼子,笼里的女孩颓坐在中央,苍白得异常的脸在松散垂下的黑发中格外瘆人。一双眸无神沉沉,平板无波。
巫祝舞罢,大祭司登上祭台,高声宣布:“今日合宫见证,罪人葛静茹之女成染雪乃为妖患,命数不正,理应剥其皮削其骨,但念其素日从未行差踏错,遂格外开恩准其实施流刑。割腕放血直至血流殆尽。请公子珺实刑。”
成垣珺执起一柄短匕走向高高祭台,脚步紊乱有踉跄之势,随时都有可能跌倒。本只需片刻的路程,他却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还未到,像是要走到光阴尽头。终于,走至金笼前。
“染雪”他的声音如鲠在喉,手紧紧攥住牢笼的柱壁,指节泛白。
“你来了。”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不是当日的泠泠脆音,而是粗噶的。
“染雪,我不想你死。”他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平稳,可两行清泪却不住的落下。
“那是假的。”泪水滴落。
“染雪,我曾不顾自己的伤去喂你吃药。”
“那是假的。”泪水浸入衣衫。
“染雪,我曾说我们若不是兄妹就好。”
“那是假的。”泪水越聚越多。
“染雪,我曾答应你让你在雪天再看一次辛夷花开。”
“那是假的。”泪水在他胸口洇染开一朵凋零的辛夷,像是从心中生长而来。
成染雪眸中还是一片死寂,无神的令人心惊。
“染雪我带你出去。”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起身去寻找笼子落锁的地方,绕了一圈还是未找到,又抹了一把泪,却还是抹不净脸上的水渍。
“在他们将我关进来时就已经把锁也焊进了金笼,打不开的。”声音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极其普通的事情。
成垣珺闻声,自顾念叨着不信,又绕了几圈,最后衣袂一角被笼子里的染雪轻轻拉住,“把匕首给我瞧瞧。”
“不!”他想也不想的咆哮出口,烦躁的扯着自己束起的头发,“染雪,我一定带你走,你等着,我去交工匠来,你等我。”说罢转身便往祭台下走去。
“成垣珺!”染雪大喊一声,可喊道最后一个字嗓音却再也支撑不住而发不出声音。他又急忙奔回笼边,焦急的打量着她,脸上一片光亮。
忽然她往笼边缘移动,轻松从他手中夺过短匕,忽然一笑,过渡似万古枯木逢春,眼中波光潋滟浓丽地惊人,烈烈火光在她眼中燃得格外的旺。
“王兄,你如今又何必再往我跟前来演这一出欲拒还迎?”她指尖细细摩挲着匕身,一不留神划出了几滴血珠,她愣愣的看着指尖,又忽然笑出来,“原来我还有血,我原以为我的血早被你的言语给放干净了。”
“王兄执念于王位宝座无可厚非,王兄执念于替母报仇也天经地义,倒是我,过于看中自己在你眼中的分量。呵,是我自不量力,如今,我唯一能做来为庶母赎罪的,也只有了结了自己。”短匕一划,绛红血雾自她腕上喷薄而出,洒在他的脸上,她莞尔一笑:“我现在还想着再在雪天看一次辛夷花开,你说我是不是痴心妄想我本不喜辛夷,只因庶母喜爱才渐渐喜欢上不知王兄可否容我全尸,若否,可否请王兄将我用过的东西烧成灰埋在行云别宫的辛夷坞下那儿的辛夷是我见过最美的,呵”她目光迷离,声音越来越低
“你为什么要杀了雪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目的,为什么不直接让雪狮把我吃掉?还要费尽力气救我,再给我机会杀了你?”
“我不喜欢。只是母妃喜欢罢了。母妃走了,她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了。”
“不论怎样,你的伤要紧。”
“女子本无需讨好他人,一切只为自己舒心。”
“你当真只愿我一切安稳顺遂?不再愿其他?”
“让我在雪天再看一次辛夷花开。”
“——也对,我们自小就是被按照戏魁的标准来培养的,是我错把你的假意当真心-------最凉薄不过人心,最卑贱不过感情。”
“成垣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那是我庶母的事不是我,你为什么要如此作践我?!”
他仿佛看见了那日漫天皑皑白雪,满园雪白辛夷与鹅毛大雪融为一色,她穿着紫黑衣衫如一只翩飞蝴蝶流连于花园中,他唤她一声染雪,她回眸中带得一阵雪舞,竟错视之如惊鸿,肤白胜雪,唇红欲滴,眸中溢满笑意,泠泠唤他一声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