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故事的最开始，是成染雪十九岁的生辰，也是成染雪庶母如夫人的忌日。

据早晨发现的宫女之言，如妃过了膳点还未起身，她只觉奇怪，于是就进到内殿准备叫醒她，可却发现如妃已然无气息，她身上并无创口或是淤青淤血，竟像是睡着了一般躺在床上，面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老秦王听到这件事当即便昏了过去，因为如妃是秦王最宠的妃子，任何事情遇上她都得靠边站。

待秦王醒过来已华灯初上，成染雪一改往日黑色衣衫，一身全白孝服跪于秦王床前，一双紫黑眸子本就有着异于年龄的成熟稳重，如今更如一潭死水，沉寂，同现在的成垣珺如出一辙。只是她静的出奇，无泪无哀，一如往常的淡漠冰冷。

“父王，”她开口，声线如泠泠细雨凌然同她人一样，不带丝毫情绪，“是她。”

秦王见到床前的成染雪，眼眶瞬间变红，苍老的声音显得是那么飘渺：“果然，寡人本以为，垣珺的母亲到永巷去后——会，”

“事已发生，悲痛只会显得怯弱，”成染雪垂下眼帘，长如绵羽的睫毛将那双眸掩在阴影中，“杀人偿命，这是自大禩建立以来就存在的律法，父王应遵从。”

“不必了，”秦王倚着床头做起来，周身悲怆已有所收敛，而狠决的戾气却漫上眉梢，“寡人自会命人去做，染雪你不必让自己染了污秽。”

“是。”成染雪深深一拜，起身转身就走，秦王并没有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戾。

一身白孝服似雪幻化而来的仙子，可那一双眸又深黑似阴司的炼狱里的修罗。

旦日，整个王宫一片雪白，隐隐的抽噎声挥之不去的盘旋在朱红深巷里。这是秦王宠妃的葬礼，自是担得起这样惊天动地的排场的。

正值季夏，芙蕖盛开，满架荼蘼。染夷殿中辛夷盛放，晃眼望去如一片雪海茫茫。

染夷殿内死寂无声，连花架上蔷薇花开的声音都能依稀听见。殿内石砖上细细勾勒着青莲曼妙的姿态，踩上去竟叫人有步生莲的错觉。

清晨的曦光刺破窗棂稀稀疏疏的洒在石砖上，可殿深处却是浑浊的黑。成染雪早已换回原先的紫黑衣衫，几乎要融进这深宫中去。明明跟前就是阳光照到的地方，可她却执意缩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她天生就属于黑暗。

一大早起来上完朝秦王就召见了成垣珺，直到正午时分成垣珺才被放出来。

日上中天，染夷殿乍现的优昙花迎来了一位贵客。

一袭白衫绣银纹的颀长身影衬着一头浓墨染成的黑发散发出妖异的美感，如一只翩飞蝴蝶流连于皑皑辛夷中。白袍下的水锦丝勾线靴轻轻踏上染夷殿的莲花砖上，他并未提气使用轻功，只是从小习武所以脚步格外轻些。

成染雪像全身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如飘零落花倚着黑暗中的琉璃榻。她似是察觉了有人进来，覆盖着轻阖双眸的如羽长睫轻颤，微微侧过头来。

成垣珺顿住脚步，细细打量着距自己五步之遥的染雪。光滑地面反射的温润光束柔和地描摹着她曲线流畅的侧脸，白皙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下都能隐约看到血管里缓慢流淌的血液，轻颤双睫在眼下笼出一层浅淡阴影。美好的近乎一个瓷娃娃，却极易破碎。

他从未想过这个手段狠辣、在□□令人闻之丧胆的成染雪会是这样一个柔弱却又坚强的女子。

“王妹，”他的声音很好听，沉沉的，格外安抚人心，“父王要我拿你母妃的牌位来。”他迈步上前，将一块黑梨木木碑放在她身前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节哀。”

成染雪仰头注视着身侧的成垣珺，一双死寂的深眸刹那间波光流转。

所以成垣珺毫无防备地跌进了这无底深渊。

他从未见过这样深邃的黑眸，眸形不是丹凤的狭长，没有桃眼的妩媚。很普通。

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摄人心魂、动魄惊心。

他们就是这样望着彼此，空气中的飞尘穿梭于他们的视线中，将一片雾霭光线织得支离破碎。花架上的玫瑰如血祭成，猩红刺目。

静的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晌久，成染雪移开视线，飘渺的看着远处，说：“王兄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气息如幽兰，芬芳悠远。

至此以后，成垣珺每日都回来成染雪这里，顺便带来一些前朝棘手的问题来找成染雪商讨。但其实那些所谓棘手的问题对于像成垣珺这样智商极高的学霸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而成染雪依旧是以前那样冰冰冷冷深深沉沉。若要说两人关系彻底的改变，要到一年后深冬中的那一场王宫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