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原本就热极了,坐着一动不动身上就能起一层黏腻的汗。范宁家又塞满了宾客,越发教人气闷。
还不到下午三点,小姐们不应该把胸脯露出来,卡罗琳的薄纱衣裳外又披着棉披肩——以免晒伤她引人嫉妒的白皙皮肤——棉布衬裙也有些厚。她迈着小碎步,打算独自出去透透风,到了走廊上才发现扇子并没有吊在腕上。这个天儿没有扇子可是活不成的,她折返回去,没进门就听见了谢丽异常清晰的声音:“一见到戈登上校时,我就……”似乎充满了对话中提到之人的热情。卡罗琳赶忙闪身,贴紧墙根站着。
女孩子们的叽叽喳喳被一把沉稳悦耳的男声压过,是戈登上校!她绝不会错认他的声音,她第一次听他说话,就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接过了谢丽的话头,说了什么卡罗琳没有听清,但无疑与谢丽关系亲密。
卡罗琳感到奇怪,谢丽和戈登上校什么时候这样亲近了。她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戈登上校说过话了,毕竟不是舞会上每一个人她都要去见礼了,那对她的脖颈和膝盖可是大大的不利,戈登上校又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她也不好总去扰他。从前他们来往倒是频繁,她总是对谢丽念叨,戈登上校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从没有对谢丽说过的是,戈登上校某一晚送她回罗根庄园时请求她将手交给他,那在谢丽看来是极为出格的一件事了。算来,她对戈登上校表示出亲昵,也有近一年了。
下午是预备给女孩子们休息的,好教她们晚上可以精力充沛地与心上人或追求者们将舞跳个够,找个丈夫可是当龄女孩子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任务了。尤其,是对格林家的女孩子来说,奥克布里奇乡所有人都会这么告诉你。因为格林家族的规矩与大多数家不同,如果家主没有儿子,那么财产不由其他血缘最近年龄最长的男性继承,而由女婿继承,若女儿未婚,则尽数捐给当地教会。这可真荒诞,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婿继承财产的,天知道格林家最早制定财产继承规则的人是怎么想的。所以卡罗琳肩上的担子要比其他女孩子们更重些。
卡罗琳的舞跳得不差,虽比不上谢丽那样轻盈,却因肢体柔软的缘故更显柔媚,奥克布里奇有幸见识过的人一度为之惊叹。可她一向羞于在人前舒展胳臂,会使人觉得轻浮,更惯于娴静地坐在一边,双手交叠在膝上。她像往常一样,拿着一本小说作陪,就在舞厅一角做起了壁花。
这本小说太正统了,卡罗琳兴致缺缺,大略翻了一遍,又想了想还有什么小说可以读,也没个头绪。等到舞跳得差不多了,就向主人家告别,回罗根庄园去。虽然格林先生宽和,并不限制她出门交际,可毕竟卡罗琳总是一人出来,晚归有损名声。小地方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今天早晨和谁一起吃饭,晚上乡里每一个人就都知道了。
范宁家有一座大花园,比人高的绿篱道中光线昏暗。往常到了宴会散场时便有姑娘小伙子在花园边两个凑作一对依依不舍地吻别,仿佛再也见不到似的,因此卡罗琳一径往前走着,并不特别在意。可借着窗口透出的光,卡罗琳看到站在那里的是谢丽和戈登上校!谢丽仰着头,轻轻地吻了他的嘴角,他也托着谢丽小巧的下巴,深深地看进了谢丽的眼中。
卡罗琳一贯知道谢丽比自己漂亮,比自己舞跳得好,比自己更能管好庄园上的账目,比自己有更多追求者。可她还是大为震惊,眼眶有些湿润,她总以为戈登上校与自己交往密切,不是在乎外貌的人。她想着得问清楚再说,免得平白冤枉了好人,坏了跟两边的交情,于是佯装什么都未看到地扭过头,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晚的,究竟是怎么回去的,有没有被爸爸看出不对来,睡没睡觉,什么都不记得。
第二日轮到格林家设宴。卡罗琳的表兄约翰从美国回来拜访她的父亲,还学会了新时兴的鸡尾酒的调制方法。格林先生好酒,甚至极偶尔地还会叫卡罗琳陪他一起喝几杯葡萄酒,这在其他女孩家里可是绝不允许的。因此,格林先生便热情地决定在傍晚七点钟为外甥接风,顺便请了乡里的友邻们来共同品尝美酒。
作为卡罗琳最好的朋友,谢丽·范宁自然也受到了邀请。卡罗琳急切地在宴前就拽着她到一边,质问道:“昨晚我看到你和戈登上校了!”看到谢丽和戈登上校怎样,她到底也没说出口,而且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谢丽怎样回答。若回答是,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人难道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算了?若回答不是,那谢丽又为什么要吻他,他又为什么那样专注地看着谢丽?无论如何,至少谢丽不应该理所当然地说:“是的,我爱上了上校,虽然杰森很含蓄,但他腼腆得可爱。”仿佛戈登上校从一开始便是她的一般。
卡罗琳什么也没有说,径自走开了,没等回到房里便哭湿了一条手帕。哭了一会儿,她起身敷了敷眼睛,整理好衣裳,才走了出去。
鸡尾酒和格林先生喜爱的淡啤酒被不断地送上桌。卡罗琳酒量不大好,极易喝醉,可她今天不节制了,面子也顾不得,直喝得晕晕乎乎。席间气氛非常好,约翰总是讲一些没有幽默感的笑话,反而更引得人们发笑。宾主尽欢,卡罗琳也似受到了感染,抓过谢丽的手开始倒苦水:“谢丽,我最好的朋友抢走了我喜欢的人,她明明知道我喜欢他,还和他接吻,被我看见了……”卡罗琳说到这里,好似清醒了一些,依稀看清了谢丽尴尬的表情,闭上了口再没说一个字,心里埋怨表兄也不拦着她点儿。
宴会结束后,卡罗琳不想回房间,房间里摆着许多谢丽送她的小玩意儿,刻着她名字的银项链,缀满珍珠的绣玫瑰白手套——那双手套还是戈登上校专门称赞过的!她素爱独自散步,能够散心,只拎了一个黑色小手包,就沿着田野里的小径一直走。不远处有光和走动的人影,却没有一个她容身的地方。
迎面走来几个男人,天色太晚,辨认不清面孔。还没等他们近身,卡罗琳便失去了意识。她最后的意识是:糟糕,我还能不能醒来?这么晚遇到了陌生男子,或许还会呆一夜,醒来后会不会除了他们就真的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