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有天曰离恨天,何为离恨,乃是远离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盛蕴。南天门金碧辉煌,光影闪烁,朱门上钉着共三百六十五个金色的钉子,秦卿转过头来道:“唯至诚可以通神,能不能见到玉帝,关键在于你自己够不够诚心。”风月华、绿野二人已经融入光影,进入南天门。俞云闭上眼睛,专思阿兰,不务他物,真可谓是阿兰外无物,阿兰外无事,立刻成思念之化身。瞧得一旁的秦卿目瞪口呆,犹如万姓仰头之见月亮,家家起团圆心,俞云此刻便是秦卿见到月亮的时刻。月亮自何时成思念之象征,太白星下凡期间,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大概是月亮成思念意象的滥觞。不过月亮之于秦卿,不似月亮之于当时红尘中人。月亮在秦卿眼里仅仅是一个背弃女子的孤独园,一天天抱着小白兔自怨自艾。那个女子教会他绝情,所以俞云的痴情更使他发觉痴心迷人七窍,宇宙俯仰旦逢痴字诀,小若尘埃,短若蜉蝣,一日点滴之温存何须留恋。
俞云果然不负秦卿之望,穿过南天门,紧接着眼前是一条滔滔大河,咕嘟嘟冒着热水泡,估计人身陷入,片刻之间便会熟个精透。俞云侧过脑袋,五官挤成一个问号,秦卿自顾自看着茫茫天河,道:“天庭不是人人都可进,十万八千里通天河,热气蒸腾,便是铜皮铁骨也能熬成汁哩!”俞云吓得急忙抽回几步,问道:“当年孙悟空又是如何过得了这天河,一路官封齐天大圣,最后擎着一把金箍棒将天庭掀了个底朝天?”
“筋斗云你可曾听说?”秦卿反问道,“当然,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秦卿回道,“孙悟空来回不过一个跟头,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都奈何他不得,区区天河又能怎样?”秦卿语气间尽是对天庭的轻蔑,俞云顿时醍醐灌顶,反问道:“秦卿为何与在下一样?是不肯过还是过不去这通天河?”秦卿不待他说完,手里多出一把弓箭,全身晶莹剔透,若秋水流成一般,煞是好看。俞云忽觉背后大椎穴被人一把提起,再然后被化成蝼蚁大小丢进一支箭羽内,顿觉全是清爽,如临深秋却无丝毫萧瑟气息。俞云透过透明的箭体,看到秦卿庞然大物的躯体,随着秦卿拉弦,清爽顷刻之间消失,双脚站在坚硬的大地上,回首瞥了一眼,看到滚滚流淌的天河已然置身背后。
方才一瞬宛若梦境,生灭快似闪电,俞云来不及观察通天河的景色已置身彼岸,当下对秦卿钦佩不已。秦卿不一会一叶苇杭迎浪飘至,上岸后道:“谢过达摩祖师的清心苇叶。”若有意若无意间,俞云瞧见苇叶上有一朵莲花,佛光隐于花瓣间,清心苇叶消失后香味依旧扑鼻不散。俞云四下观察,哪里有达摩祖师半点身影,问道:“达摩祖师在哪里?”秦卿哼了一下,道:“不可以身相见如来,能以身相见如来者,诳语者。”俞云入坠五里雾,什么身相?如来身在西天极乐,又如何说吾等诳语。当下缄口不言,秦卿道:“前方是蜉蝣林,蜉蝣朝生暮死,所以你一定要在太阳未落山之前走出蜉蝣林。”俞云望着他问道:“你不和我一起吗?”秦卿道:“天庭不可轻上,凡人之所以红尘受苦,全怪自己没有看透自己和三界运行的规律,我今天这句话你一定要好好记住,等你经历过必然要经历的事情后,你会发现大多人所讲述的你们或许不是你们,而是被人造出来的你们。”俞云不是愚钝之人,觉察出事情并不简单,但又不好多问,神仙们总喜欢说天机不可泄露。
蜉蝣林树以蜉蝣为叶,早晨一种颜色,中午一种颜色,晚上一种颜色,一天对人类来讲是少之又少,对蜉蝣来讲确实一辈子,他们早熟同时早衰。俞云加快脚步一门心思走路,全然不理会树上一条条蜉蝣,丝丝低语声时时入耳,脚下由于长期积压蜉蝣的躯体变的非常松软。说来也怪,俞云本该闻到腐烂的气味,用力嗅了几下,却毫无味道。身边不断有蜉蝣的躯体掉下,像秋天的森林落叶不断。一阵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入耳,俞云心下觉得怪异,低头一看,呦!竟是蜉蝣出殡的场景,前排队伍吹打,中间则抬着用树枝雕刻的棺木,后排则是新生的蜉蝣,想必是用来及时替代前方死去的蜉蝣。俞云顺眼望去,送殡队伍一个个经过,俞云产生一个想法,为父亲在天庭立一块灵牌,好让父亲死后能上天享福。想做就做,他劈下一根粗木,用匕首削出一块灵牌,牌边镌上龙飞花纹之状,象征福泽深厚。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去,日已偏西,俞云寻到一处依山傍水,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将灵牌竖立埋在地上。密林蒸出的热气熏得俞云全身发汗,他走近河旁,掬一把清水,刚想洗一把脸,发现湖面上有一个白发沧桑的老人,像极自己的父亲,他惊呼道:“父亲,我好想你,我对你不住,从未好好服侍过你一天。”湖面上的白发老人与他摆一样的表情,说一样的话,他登时脊背上划过一道冷电,击得他全身颤抖,他明白过来湖里的人是他自己。抬头看到太阳已呈现落山之势,出林无望,便生求死心,与阿兰相逢就在眼前,求死心顿时又灭,可时间所剩无几,除非秦卿肯拿出箭羽帮自己一把,可秦卿此时在何方?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经失去面临死亡?
脚下忽觉瘙痒,伸手去挠,发现一条大于平常所见数十倍的蜉蝣,全身呈显的色彩与土壤颜色一般无异,头部刻着一个金色的“王”字。俞云忙推开他噬咬脚趾的小嘴,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呢?”蜉蝣两只小眼滴溜溜看着他,道:“帮我一个忙,别吭声,我保证你能在日落之前走出林子,否则你会衰老至死。”俞云闪电般左右衡量一番,决定按大蜉蝣王的话做,不一会自己身子周围积聚上万只甚至更对蜉蝣,大蜉蝣王大声喊道:“咱们祖师因噬咬神仙脚趾而孕育家族,如今我们势力壮大,一代更盛一代,神仙忽进林子,我意外噬咬到神仙脚趾,忽觉腹中胎动,想必是祖先下凡重新领导我们,使我们蜉蝣家族变得更加辉煌。”群蜉蝣听到蜉蝣王一番言辞,哪里还有半分狐疑,大呼迎合道:“女王万岁,女王万岁。”各自从家中拿出美味数十份奉上,待群蜉蝣散去后,蜉蝣王身旁多处一条蜉蝣,略大于蜉蝣王,按体格来分应该是一条雄蜉蝣。俞云忽然明白什么,添脚趾就能怀孕,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当真不信群蜉蝣竟深信如斯。远古时期传说吃鸟蛋、踩脚印能致人胎动的传说一夕毁灭,再次思索秦卿的临别前的话,来回玩味,恐惧若惊弓之鸟,颤抖不已。
“你们该送我离去。”俞云急忙道,眼内故露不顾一切的精光,以掩饰心里的恐慌。
雄蜉蝣用低沉的嗓音笑道:“好,请上背。”说完后身体增大成人体大小,背后生出两条翅膀,羽翼上爬满漂亮的纹路,俞云爬上脊背,耳旁凉风陡起,忽然担心又涌上心头,问道:“日暮之前你若是死去,我该怎么走到林外?”雄蜉蝣道:“别人说蜉蝣朝生暮死,蜉蝣就一定要朝生暮死吗?世人观察过一百只,再多些,甚至是十万只,十万只蜉蝣全部朝生暮死,但并不能说明所有的蜉蝣都会朝生暮死。”雄蜉蝣顿了片刻,继续道:“希望你不要把在林子里的所见所闻告诉玉帝,一是保护我们,二来呢!也是护你自己周全,天庭的人总不喜欢下层的人知道太多。”俞云点点头,似乎想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问什么?雄蜉蝣问道:“天庭一天抵地上一年,你不觉得天地之间的分配不公平吗?”俞云原来只觉得神仙当优于凡人,他们心系苍生,为万世的百姓谋利,现在被雄蜉蝣这么一问,竟不知该如何答复,迟疑一下,道:“有神仙的地方就要善举,如果神仙死的那么早,谁来拯救人世呢?”雄蜉蝣摇摇修长柔软的脑袋,道:“天地万物皆能自救,我们蜉蝣家族本属天界寿命最长的生灵,都是那些神仙们剥夺我们的生命,自己享受永生不灭的时光。这些事情底层的蜉蝣不知道,我们这些逃过命数的蜉蝣亲眼见证神仙们残忍。”俞云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利用价值神仙来进行统治?”雄蜉蝣吼道:“你当真不明白吗?蜉蝣畏惧神仙,不像你们人类膜拜仙人。”
俞云听到这些惊世骇俗的议论,呼吸似乎都颤抖起来。雄蜉蝣停在一汪池水旁边,道:“诺,看见水中的王殿没?跳进去便可见玉帝。”俞云摇头道:“你当真没有骗我?不会让我学屈原投河自尽吧!”雄蜉蝣嗤笑一声,道:“蜉蝣家族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秦卿不知何时出现,或许在不远处的树上,大笑道:“他说的没错,蜉蝣家族自诞生之日起从无破坏过这个规矩。”雄蜉蝣不去理他,抖动双翼,扇起一阵风沙,向密林深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