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人送黑头人，总是让人唏嘘。

苟安虽然常年不在家中，但对于老奶奶来说，她在远离都阳城的桃花坞里，起码还能惦记着儿子是否吃得饱，是否穿得暖。儿子死后，老奶奶家中就只剩下她和狗娃二人。村民每每走过老奶奶家门，抬头看见那一对白灯笼，都不由得叹息。

是谁说过，好人一生平安？恐怕没有这回事吧。至少苟安这个好人，便是英年早逝的例子。

养病期间，竹生在老奶奶的院子里，几乎每天都会看到前来给老奶奶家送东西的人。这些人中有从山上背来一捆捆柴草的壮丁，有带了野鸡野兔献给奶奶的猎户，还有专门给狗娃送蜜饯糖果来的打扮斯文的先生。他们的身份各异，但对老奶奶皆十分尊重。

竹生见一向待人有礼的老奶奶从不推搪这些人送来的东西，觉得这跟老奶奶待人接物的方式相悖。好奇之下，她问范二这是什么原因。

“苟盟主对他们有恩。”

“很久以前，他们得知苟盟主的母亲住在桃花坞，于是每当路过桃花坞时，都会给老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有送东西的，也有前来帮忙地里帮忙农活的。一开始，老奶奶坚决不收他们东西的。可每次闭门拒绝后，他们就把带来的东西全部堆放在门外。院子外面的路不是通往村里的必经之路吗？他们不把东西搬走，只会堵塞大路。等他们走了以后，老奶奶还得找人帮忙清理。”

“为了省事，老奶奶干脆让他们搬进院子来？”竹生继续在纸上写到。

“嗯。”

家里有一个房间专门用来贮存别人送的东西，狗娃曾经带竹生进去溜了一圈，柴火粮食堆了一地，腊肉挂在绳子上，恐怕也能吃几个月。听了范二的话以后，竹生想这个叫苟安的人一定曾经帮助过很多人。就好比一些有学之士，桃李满天下。

“狗娃说，村民看见我未经任何人带领便闯进了村子，都纷纷称奇。这些常给老奶奶送东西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竹生，这么多年来，你认人的本领还是没长进吗？”范二翻了一下白眼，跟她说：“他们只是换了身衣服罢了，这就认不出来了？那个穿长衫的是桃花坞的教书先生。那些猎户已经来过好几年了，路大概都认识。还有送柴草的人里面，有一个是李大娘的男人。很多人把柴草放在村口，他们看见了就拉到老奶奶家里来。反正大家都知道，放在村口的东西全都是老奶奶家的。你连这些人都没记住，我也是服了！”

竹生吐吐舌头。她从小到大就不怎么认得人，师兄居然还记得。

“你说反正大家都知道，放在村口的东西全都是老奶奶家的。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因为苟盟主对全村子的人都有恩。前几年发大水，把村里淹了，我们青鸟盟给桃花坞运来了几十车粮食，当时就堆在村口。”

为什么凡事放着村口的东西都是老奶奶家的东西，对于这个问题，竹生还是似懂非懂，但她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

“姐姐，我们出去玩吧？”狗娃大概是呆腻了，拉着竹生的手往外走。正好竹生也想逛逛这个叫桃花坞的地方，于是顺着她的意思出门了。

村口有一座新近修好的石拱桥，是村民从村子上山最方便快捷的一段路。狗娃指着那座桥说这是她阿爹找人来修的。竹生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模样，知道她心中一定很自豪。

一行人走到桥上，听着桥下的潺潺流水声，说不出的清爽宜人。

周围树上的颜色由青绿转至枯黄，青黄交接间，冬天的脚步似乎又近不少。粗略一算，竹生从弓月城逃出，已经快十天了。不知道阿爹和额娘现在怎么样了。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但竹生能够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疼爱。

范二见她心情欠佳，于是叫狗娃过去拖着她手。狗娃是个开心果，在她的逗弄下，竹生很快就笑了。范二跟着两人背后，乐呵呵地摘了一片叶子吹着清脆的曲调。

他们经过一片果林，范二随手摘下几个苹果塞在狗娃的衣兜里。

“不要！”狗娃一面嫌弃地扔回去，一面还跟竹生说范二就爱欺负她。

无奈之下，范二只好自己拿着，玉树临风的他，腰间竟被塞得鼓起了一个包，其滑稽模样逗得二人捧腹大笑。

走出树林，他们又沿着蜿蜒的山路走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大片鱼塘，鱼塘边上植满了绿油油的竹子和桑树。

“哇！”范二不由得发出了感叹。

“范二哥，你别装了，好吗？又不是没见过！”狗娃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范二。

“我替你竹生姐姐哇还不行？！”范二红着脸骂道。狗娃老这样拆他台，真的好吗？他决定回去以后必须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丫头。

清风徐来，空气中混杂着阵阵鱼腥和盐巴的气味。田埂周围和空地上用竹子搭起了很多简易的棚架。三个人走到棚架旁，看到一条条肥美的鱼挂在上面晒着太阳。

村民见了范二纷纷过来打招呼，他的人缘很好又能说会道，平易近人，不像范正那样走到哪里都给人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二爷，你来啦？”不远处，一个丰腴的身影踩着田埂跑过来。正是跟雁儿一起在这里监工的李大娘。

“狗娃，这个时候的鱼最鲜美了，你把这拿回去让奶奶煮汤喝，知道吗？” 李大娘随手拎起一个葫芦状的小竹篓装上两条鱼递给狗娃。

鱼是从鱼塘里新鲜捞起的，它们身上的水从竹篓的缝隙间漏了出来，狗娃见状，不太情愿地接过来放到地上。她今天穿了一件范二从外边特意给她带回来的新衣服，可不能就这样给李大娘弄脏了。

“二爷，您不会也是来监工的吧？”雁儿拿开用来遮阳的自制荷叶帽，脸上露出一抹红晕，也不知道是见了范二害羞，还是刚才被太阳晒到了。

“怎么，好歹我也是副盟主，农行的事情我就不能管了？”范二最不喜欢有人叫他二爷。心想他们农行的人真是够了，明知我不喜欢，却偏偏每个人都跟胡蝶衣一样喊我“二爷”。

“二爷今天哪来有此雅兴呀，那我带你转转？”雁儿打趣道，她深知以范二的性格，是不会闲来无事跑到死鱼堆里的。他是连用鱼做的菜都几乎不会碰一下的人啊。

“转啊，来都来了，干嘛不转。”范二硬着头皮说。

雁儿依言领他转了一圈整个场地，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心下暗奇他今天是怎么了？

村民忙得不亦乐乎，有站在水里撒网捕鱼的，有坐在岸上剖开鱼肚挖出内脏撒上盐巴的，还有往竹棚上晾晒鲜鱼的。见了范二穿着一身素净的长衫走过来，村民担心血腥和油污脏了他的衣服，纷纷等他走进时便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等他离开后，才又抄起大刀继续屠宰鲜鱼。

胡蝶衣这次从千叶城给桃花坞带回来了一个大单子，他们要在一个月内完成五千斤鱼干的制作。现在每个人都在为这批订单日夜忙活着，范二走在其间，倒显得是来闲逛捣乱的。

竹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景致，只觉晒鱼现场既新奇又壮观，不由得多留了一会。直到狗娃活蹦乱跳地向她走来。

“竹生，竹生！这是你开的花，你看多漂亮啊！”狗娃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她的手上拿着一串不知道从哪里摘下的竹子花。

范二和雁儿刚好走回来，听了狗娃的话后，心里乐开了花。

“狗娃，你太有才了。二哥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竖起大拇指夸赞狗娃，竹生的表情越发无奈。

“竹生姑娘，你别生气。范二爷就爱逗弄人，他没有恶意的。” 雁儿走过来拉住竹生的手说。她是个善心的人，见了别人伤心，自己也不会高兴。

竹生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雁儿的手背表示自己没有介怀。她和范二从小便相识，早已清楚他的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