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跪在坟前,一动不动,从黄昏到深夜,再到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寒意刺骨,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万分之一。
天光微熹之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是陆离。
“师尊……”
张角的声音沙哑乾涩,如同砂纸摩擦。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著那小小的坟塋,仿佛要將它刻进灵魂深处。
“为什么……为什么救不了她?弟子所学,所求,究竟有何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苦与迷茫,一番质问,像是对天地无情的控诉。
人世间已经很苦了,为什么连一个小草都容不下。
陆离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张角身边,望著新鲜泥土堆起来的坟头,那里面,埋葬下了一个年轻的小女孩。
天光微弱,映照著新土和那染血的草蚂蚱。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广宗低矮的城墙,投向那无边无际的、被苦难笼罩的黑暗大地。
小小一个广宗城,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天灾、人祸和战乱夺去了性命。
放眼整个天下,大汉各级州郡,像小草一样的惨状又不知上演了多少次。
“你救的,是命。”
陆离的声音平静而深邃,如同幽谷寒潭。
在寂静的黎明前,清晰地响彻於天地间。
“但她们所遭的劫,根源不在於病,不在於疫,甚至不在於一时的饥荒。”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张角痛苦与迷茫的眼睛上:
“根源在於这倾覆的乾坤,在於这腐朽的柱樑,在於这吃人的世道本身!一人一剑,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可能斩尽天下魑魅魍魎?可能填饱亿万飢肠轆轆?可能涤盪这积重难返的污浊之气?”
陆离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张角,你欲救一人,十人,百人,凭你所学符水医术,或可为之。
然欲救天下,挽狂澜於既倒,扶大厦之將倾,非聚万民之心,凝无匹之力不可!
此非一人之勇,需藉助黄天之力,为天下眾生开太平。”
陆离这番话,振聋发聵。
回想起梦中授予他《太平清领经》的南华老仙,自己身为一介书生,愤懣於王朝衰朽,无力拯救苍生。
后来得到了太平经,张角原以为会有所不同。
他可以凭藉自己的力量去为无数的百姓做些什么,但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拼尽全力,连一城之人尚且无法拯救。
遑论天下苍生!
一人之力,终究有限。
他又想起,初拜师之时,陆离问他“面对当今世道,想要做些什么”。
那个时候,他的回答是:
“我要成仙!拯救苍生於水火,为眾生带来太平!”
而如今,张角彻底明白,想要拯救苍生,须得为眾生开不平之事,定万世之基。
“黄天之力……为天下黎庶,为眾生……开太平!”
张角喃喃重复,眼中的迷茫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所取代。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混沌的黑暗。
“我要开创太平道!”
陆离的话给了张角开天闢地般的启示。
他终於明白。
单靠自己一人之力,甚至是师尊这样外人眼中神通广大的“神仙”人物,对於偌大的九州苍生,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