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十二日
看着信上晕开的墨,还有褶皱,Dylan不语,他明白,自己的阿祖那时候一定是哭了,抬了抬头,他想:“阿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那个年代,爱上一个男人,那样的勇敢又叛逆。
可是那总是能看到泪痕和血渍的信,又像是在说着他的软弱。
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不和他爱的人一起离开?
忽地,从那信封里滑落了一张硬纸笺:
别离为是道不同,何以如今信音不得求。
楼头鸿雁鸣啾啾,飞不过海天远,啼鸣不肯休,不肯休……
看着那层层叠叠的“不肯休”,Dylan越发不解,为什么明明深爱,却还要分开?
“哥,你说那个时候的内地真的这么……这么……”安娜想了很久,她不知道应当如何表达出自己的感受,手里攥着一封泛黄的信,她的眉头紧皱,眼睛还是红红的,很少接触到政|治的她根本无法理解那个年代发生的事。
凑过头去,Dylan的眼睛也慢慢被那份信吸引,信的内容让他回忆起了自己那位缘悭一面的外公,而自己的外公在阿祖的信上还是个孩子,直到这一刻,Dylan才真正体会到,那个照片上和自己模样很像的人,已经离自己半个多世纪了。
十二
沛林:
沛林!我很愤怒!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生气,更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自从,自从上一次收到了被退回的信之后,我已经断了能寄信给你的念想了,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知道这个无法寄给你,可我只能写下来,只能写在给你的信里,我没有人可以说……我已经没有人可以说了!
好像所有的事都一下子爆发了,不,也许早就有征兆,只是我没有去想过,我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些!疯了,疯了,大家都疯了!
今天儿子还没到下学时间就跑了回来,他的脸上都是伤,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跟我说。后来我牵着他去找了他们学校老师,那老师你也认识,是以前在后方跟我一起教书的。他很为难的拉着我出了校门,呵,什么时候,作为老师的我,连学校都不能进了?他告诉我说,是因为我的身份,听说我家是地主阶|级,儿子是地主家的子弟,不该留在城里好吃好喝,说得把我们赶到乡下去!说得去改造!儿子的同学有不少农村来的,今儿“改|造”的宣传贴到学校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是不能对人说的,我家以前是什么样,大家也都知道,结果却落得让我儿子受罪!
我何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啊?!就因为我爹是土地主?可我们家已经在打仗的时候把所有都贡献出来了!因为打仗,我家里的人到了这时候也只剩下我和儿子两个人了!他们还想怎么样!我们还能怎么样……我……又该怎么办……
呵,今儿真是事扎堆了!带儿子在外头吃了些东西,吃得都没消化呢,回到家就有两个说是内部的人找我。看我还能写信,那肯定是没事了。只是他们找我谈的话,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找上我么?就因为信!因为我给你写的信!因为我和你的关系!他们怕我为了你出卖情|报!因为你是将军,因为你在那边,所以把我的信都扣了!还立了专案研究呢,就我给你写的那些东西,我何德何能?
当初我是为了什么不跟你去那边啊……我为了什么?到了今日,我突然都不知该如何写“信仰”两个字了,这些人,可都是口口声声说着和我一样的信仰啊……当日,我和你说我们道不同,我说我相信有我的一份力,这儿会越来越好,我舍不得这生我养我的地方,而且,我不赞同你所相信的那些,可是到了今天,我好茫然……沛林,我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有人给我答案了。他们说鉴于我的出身,鉴于我和你的特殊关系,本来我是要被严格看管的,可当初我又是一路跟着……一起过来的,他们信我?可他们信我的结果就是鼓励我到乡下去务农!去改|造!知识分子下乡我明白!当初我甚至申请过去乡下教书,后来是那会的战|友们不同意,说我身体不好,就给我安排到了城里。结果他们今天又让我过去!但这次,我背上的是莫须有的污名啊!我如何承担的起?我受不住!
Dylan愣了愣,他问安娜,信封里还有没有接着的,安娜摇了摇头。
没有时间,没有祝福语,甚至连落款都没有。一点也不符合阿祖的习惯,这让Dylan不禁想,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阿祖没来得及写完就停了笔?
迫不及待的,Dylan打开了下一个信封,却发现,那标着十三的信里,竟然是另一个人写给阿祖的信!
13
明远:
我没想到有一天会用无聊来形容自己的生活。随着大军过来再安顿好,离我们分离已经两年零四个月了,每天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没人让我做什么。挂着头衔享清福,若是你,定又要说我是米虫了吧?怎么样?上次问你要不要来这边过夏天,你还没回答我呢……哎,其实我也知道,这么远,信哪有这么快能过来。嗯,我等你,一辈子等你。
万望君安。
慕容沣
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十四日
“安娜,把盒子给我看看。”
Dylan从安娜手里接过了盒子,一封封快速的清理着,323封!这一盒子的信里,竟然有半数以上是另一人写给阿祖的!所以他们见到了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阿祖那封似是绝笔的信上说“找了三十年”?
还有那个叫慕容沣的人……真的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人吗?那个失踪在了一九五六年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