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规矩，公主离宫的仪仗应是从懿安门出去，偏偏琉璃殿却是离懿安门极远。

正值盛夏，赤日炎炎。待琅嬛跑至懿安门时，身体已是极累，双眼晕眩，目光所及之处，似有数影重叠。守门的侍卫看见琅嬛皆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上前拦着，侍卫长忙吩咐了一人去向皇后通报。

此时的懿安门哪还有仪仗队伍的影子。琅嬛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城门，她的心脏一直砰砰跳着，剧烈的颤抖，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向远处望去，宫外车水马龙，只是繁华如旧，一切如常。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停滞，脑中只剩嗡嗡声，天旋地转般的晕眩在那一瞬朝她涌来，身体如同树上掉落的杨柳叶，又如身在云雾之中，眼前一黑，便绵软无力的倒下了。

琅嬛再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在梦里，全是昔日与绾心共处的回忆。回忆最是伤人，此刻的她，已泪流满面，额上满是汗珠。

跪在殿里的苼华听到了帐内呼吸声的变化，见是琅嬛醒了，忙跪行至床边，惊喜道：“公主醒了！来人！公主醒了！”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太医急急忙忙进来，隔着帘帐给琅嬛诊脉。

琅嬛这才注意到，殿内乌泱泱跪了一地宫人，只怕是被独孤皇后罚了一夜，而这几名太医，怕也是一直在殿外候着了。苼华忙又吩咐了一名宫人：“快去向陛下和娘娘禀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皇帝和皇后便双双赶来，独孤皇后依旧是满头珠翠，华服锦衣，只是面容上难掩憔悴。皇帝坐到床边，握住琅嬛的手，眉头里是止不住的担心，轻声唤道：“嬛儿，感觉如何了？”

琅嬛微微挤了挤嘴角，气如抽丝，勉强道：“父皇，嬛儿没事。”

独孤皇后立在一旁，一路行来，她还维持着一个皇后应有的仪态，可一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双眼便蒙上了泪光，声音沙哑而急切地唤道：“嬛儿！”

皇帝知皇后担心，便起身让皇后在床边坐下，一面问太医道：“二公主现在如何？”

太医伏在地上道：“回陛下，二公主醒了便无大碍了，只是公主昨日在烈日下染了暑气，且忧思过重，气血郁结，只怕还是神疲力乏，还需慢慢调养。”

皇帝微微叹气，摆了摆手：“下去开方子吧。”转而又看见跪了一屋子的人，见琅嬛已醒，便也让他们都不必跪着了。

独孤皇后心疼地用手绢拭去琅嬛的脸颊的泪珠与额上的细汗，犹自念念着：“我的嬛儿，我的嬛儿，是母后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

皇帝听罢眉宇间渐渐浮起微微怒意：“皇后是做得不好。明知嬛儿与绾心相伴长大，情分颇深，绾心出嫁如此大事你却不让嬛儿知情，好好的日子却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独孤皇后微微惊诧，从前的皇帝也许连慕容绾心的年龄、样貌都记得不甚清楚，今日竟会为了此事而责怪于自己，心中对绾心母女的怨怼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浑身的气血忽而涌上心头：“嬛儿乃我玉贞嫡出的公主，那贱奴之女岂能与嬛儿相提并论？她服侍嬛儿长大是她的本分，能为玉贞国出嫁乾元，更是她几辈子不得的福分。臣妾不想让嬛儿与那低贱之人来往，是不想堂堂嫡女，染了不祥之气。何况，不过是一个庶女出嫁，如何是算得上大事？”

皇帝瞳孔倏然一跳，面容满是沉沉的怒意：“皇后，你可知句句说的卑贱之女，是我玉贞的大公主，也是朕的女儿！你眼里只是一个庶出之女出嫁，可在朕看来，却是我玉贞与乾元缔结友好之契机！”他别过身，一字一句道：“这些年，皇后所做之事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是后宫之主，却不想，你却愈加肆无忌惮。皇后这段日子要照顾嬛儿，后宫诸事只怕是有心无力，为了皇后身子着想，赐韦昭仪协理六宫之权，这段日子，后宫之事便不必皇后操心了。”说罢拂袖离去。

独孤皇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却也分明感觉到了这些年他们夫妻二人情分之疏离，以及二人之间不断扩大的鸿沟。她别过脸去，不愿让琅嬛看见她此刻眼角的泪痕。

后宫中虽说恩宠兴衰是常事，但琅嬛到底没有见到父皇对母后如此怒气，见独孤皇后隐隐啜泣，原本心中对她瞒着自己的气恼便消了大半，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唤了句：“母后······”

独孤皇后原本还在极力克制着情绪，眼泪却在听了琅嬛这一声轻唤后如同打碎了的茶盏弄湿了脸颊，每一行泪都似茶盏的碎片狠狠地划破着她皇后的尊严，她忍不住道：“这些年我为你父皇操持后宫，极力维持着各方势力均衡，他曾说会记着我的好，可后宫的女人这么多，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哪里还会记得，到底，什么也比不过时间。”一串泪水从她悲伤的脸上无声地滑落，她轻叹了一声，对琅嬛道：“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这皇后的位子，可谁会知道，这皇后的位子，是最无情的地方。嬛儿，这以后的日子，母后也没有什么念想了，只愿你能嫁一个用心待你一生一世的人，只求你能够常伴在母后身侧。”

琅嬛极力撑起身子，拭去独孤皇后脸上的泪痕，缓缓道：“母后，嬛儿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