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听他“师父”讲,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师父他老人家逛完怡红院出来,一路上回味着怡红院姑娘的温情脉脉,摇摇晃晃的就走到了河边,为什么是河边这是个迷,反正是差一步掉进河里的时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个“狗啃泥”,“狗啃泥”是冉蔑自己加上去的,师父是坚决不承认的,那个什么东西据师父他老人家讲应该是冉蔑他娘,不过也不确定,说不定冉蔑是哪里拐卖来的也未可知,总之,师父当时手里摸到了疑似他娘的女人那凉透了的身体,魂被吓掉了一半,酒被吓醒了一半,爬起来要跑,另一半酒也被吓得出汗流尽了,这才发现那身段姣好的女人手里还抱着个包裹成一团的娃娃,也就是冉蔑,师父当时发作了一点十年一次的慈悲心肠把娃娃抱了回去,不过因为师父他天生怕死人,所以后来就不敢倒回去挖坑把那个妇人埋了。至于后来那妇人的尸身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由于这个故事疑点太多,破绽也太多,冉蔑完全相信师父纯粹是敷衍的太懒,嫌编圆故事费劲。事情过去十几年,冉蔑学了他师父的做派,也懒得对自己的来历追根究底,再加上总是三餐不继,更加没那个力气感兴趣了。
况且他师徒二人作为本城唯一敢自称修真的道士,被有官府撑腰的正统道士十分的不屑,自然只要他师父方远廷开口自称“本真人”,定然要被斥责为招摇撞骗,方远廷感觉十分冤枉,因为他每次进怡红院都没有少付一个子儿,更没有在大街上摆摊算卦过,跟招摇撞骗扯不上丝毫干系。
这天太阳依旧晴好,冉蔑依旧肚子饿的咕咕叫,而他师父不知道昨晚浪荡去了何处,搞得一身灰头土脸,居然倒在道观门口就睡过去了。冉蔑一大早起来,看到师父这个洋相,十分的愁眉苦脸。
冉蔑扯着他师父的耳朵清清嗓子喊:“师父,云老板上门讨债来啦!”
云老板乃是怡红院的老鸨,方远廷与她打了半辈子交道,偶尔有个短缺的确是可以厚着脸皮讲点交情宽限则个,不过云老板交情归交情,规矩还是很大的,拖一日则算十日利息,要不是道观太破不堪抵债,方远廷师徒早就变成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游方道士了。所以每次短了缺,他必定要满城里晃悠,找点财路。据他自己讲,只要他睁大眼睛,招子放亮些,财路还是不难找的,因为他真有点驱邪避灾的本事,再不济还可以找那不愿意死的太快的老头子老太太输点真气续续命,每次听讲到这里,冉蔑替他师父臊得慌,不知道他师父究竟是豁达到了何等境界连出卖真气这等事也干的毫无愧色,居然还当长久生意干起来了。不过偶尔能换来真金白银,把无比紧巴巴的日子囫囵过下去,冉蔑也就随他去了。
刚刚冉蔑翻遍了道观每一个可以藏耗子的角落也没多发现一个铜子儿,让他不得不打起了他师父的主意,虽说自从冉蔑会变着法子从竹林里拖回竹子编织些灵巧的玩意儿赚点贴补,始终是人小力缺,扛不住好吃懒做又好逛窑子的师父的挥金如土,这个月还是又闹了亏空。
他师父正枕着道观的门槛在梦里和粉嫩的姐儿们共赴巫山,听了耳边“云老板讨债”的字,登时吓得滚下山来,一睁眼,看冉蔑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又一脸无辜的淡定:“师父,里正昨儿来过了,说这月要交三两银子月利。”
方远廷吃了一惊,大叫:“什么?又要交?上月不是说好今年不再收了么?没有钱!一个铜板也没有!”
冉蔑点点头:“是啊!我们现在一个铜板也没有了!”
方远廷再次大吃一惊:“不可能!昨天我只拿了三钱银子买酒!荷包里至少还有七钱银子!”
冉蔑眨眨眼,对他师父不打自招的行径懒得叹气:“我知道,可是里正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道观,不买点好吃好喝的招待招待,您老人家的面子可往哪搁呢?”
方远廷肉疼嘀咕:“那也吃不了那许多呀?”
冉蔑很了然的解释道:“里正他老人家一个人的确是吃不了那许多的。只是昨天不巧,里正他去年娶回来的第八个媳妇生了个儿子做满月,我就自作主张帮您补上份子钱了。”
方远廷叹气,无可奈何:“那的确是该补上的,里正他老人家的面子不能不给,怪不得你。”
冉蔑再次点点头,轻描淡写的开解他师父,并指出了师徒二人目前的不妙处境:“千金散尽还复来,不过,师父您老人家再不出马,我们师徒二人就要饿死在这山中了。”
方远廷被噎了一下,老脸挂不住,训斥徒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想着法子孝敬孝敬你师父我,光想着跟师父伸手要钱?山上那么大,难道连兔子都逮不来一只吗?”
冉蔑困惑了,山很大么?山里什么时候有兔子了?他很快恢复了淡定:“师父?你昨晚喝多少酒了?”
方远廷被冉蔑揭了短,恼羞成怒,装糊涂这一招显然失去效用了。他们师徒这个道观所在的山上,是个寸草不生的秃山,不知哪年哪月天上一道雷电劈下来引发一把山火把山上生灵祸害殆尽,把这原本的风水宝地给弄成了天不收地不要的荒野,尽管是荒野,也还是王土的范畴,所以有里正辖制,三不五时的要纳贡完粮,因为无粮可纳,一直折算成银钱。为什么方远廷身为方外之人还要完粮纳贡,这个连方远廷本人也不甚了然,冉蔑猜测大约是里正看他好欺负,便一次一次的讹诈他,谁让他拿不出几分真本事呢?
方远廷发怒归发怒,绝不骂人,只见他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一身的尘土,整整外面的袍子,刚好遮掉了里面衣服露出来的几个大补丁,一面想起了被吵醒的由头,不由得有些心虚,在心里算了算最近的出入账目,的确有几个不甚清楚的眉目,登时脚底发虚,打算一走了之,横竖冉蔑总会有办法对付过去的。
冉蔑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了:“师父哪里去?银子有着落了?”
方远廷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问徒弟:“云老板真的来讨债了?”
冉蔑听得只想翻白眼,抬头看看道观上破破烂烂的青瓦,下意识的想摇头,他多数时间还是不想骗师父的,不过鬼使神差的却点了头:“云老板说你上上个月短了她一钱银子。”
方远廷心里一个咯噔,利滚利到今天,怕是生出百十来两银子了。他眉头紧锁,心里暗想,这可真是流年不利,此刻即便他肯出卖真气,眼下小城里十分太平,并没有哪家的老头老太太要他续命,如此巨额的一笔款项却要着落在何处?他唉声叹气的走进了道观,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冉蔑眼看时机正好,给他师父端来了一杯茶,又拿出昨天里正吃剩下的一叠花生米,趁热打铁跟他师父出主意:“师父,眼下有一桩找上门来的生意,正好可以解燃眉之急,只是……”
方远廷烦恼无限,听有门路,眼神一亮,看冉蔑欲言又止,知道不是件容易的事,却不得不问:“有什么直说,跟师父打什么哑谜!”
冉蔑掐着他师父的七寸,暗里偷笑,面色如常:“听昨天里正说,邻县一家许老爷的媳妇刚生了儿子,合家正高兴呢,不知为何这新出世的小孩儿每天早晨嘴角红红的像是喝了血,都说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找了好些道士和尚做法驱邪祈福,一点用处没有,又有说是他那个媳妇招了什么邪祟,所以害了小孩子,许老爷听说了您的大名,央求里正做个引荐,盼着您出山呢。”
方远廷有自知之明,他的大名远飘十里八村也还是招摇撞骗,心里忖度,事情来的蹊跷,肯定不简单,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连平日里会念经画符、有官府认证的和尚道士也素手无策,还找上了他的门,明摆着是病急乱投医,他往年是有些手段,生疏了许多年,如今的本事估摸着很是不值一提,况且情况未明,凶险难测,这个这个……
正在琢磨,冉蔑在旁边咳嗽一声,冲着师父挤眉弄眼,方远廷抬头一看,里正满面春风笑呵呵的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跟着个十分体面的中年文士,文士旁边还跟着同样体面的小厮,小厮手里捧着个镶金的红木漆盒。
冉蔑看着那沉甸甸的的漆盒,眼前一亮,再一看二人身上衣着不菲,打定主意不论如何都要从这中年文士手中落些银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