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从出生开始就是疯子。

至少，芥川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国中一年级的时候，他就像其他的孩子一样开始热爱上篮球，这种感觉单纯却又浓烈，炙热燃烧着他的整个青春。

他所在的学校并不是篮球强校，中学联赛直接止步于预赛，虽然大型赛事参与不了，但学校每年都组织学生以班级为单位打打校内比赛，直到现在芥川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候他作为篮球队的副队长，提前半个多月就开始组织大家练习，做做快攻传球，练练投篮罚篮，打打练习赛。在比赛前两天的练习赛上，抢一个篮板的时候他一个脱力崴伤了自己右脚踝，校内小组赛报销——他本来还期望自己场场得个6分8分的。

校内小组赛开始后，每场比赛他都会叫同桌骑着自行车把他驮到球场，就算上不了场，他想自己还是有可以为球队做贡献的事情——起码他还能喊喊换人叫叫暂停加加油什么的。

小组赛里一共有五支球队，他们第一轮就遭遇了上届校内比赛的亚军，第一场小组赛果然就这样被吊打了。

第二场比赛打一支弱队，而且是众所周知的弱，他听前辈说前两三年的比赛里这球队胜率几乎为零。然而就是这样一支弱队，突然冒出一个强悍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再度吊打了他们整个球队。

那会儿还是国中生的芥川第一次见到身高过了一米七的同龄人，虽然是大前锋的位置，但打法却酷似小前锋，以持球突破为主，可以自己运球过半场，扣篮就不用说了，还有三中二左右的三分球，背身单打芥川他们队里的中峰也不是问题，罚篮命中率在七八成左右，高得离谱。

下半场比赛才开始，对面的球队已经赢了他们40分，那位高大威猛的大前锋独独一人就砍下了38分。

芥川只能站在球网旁看着自己的队伍惨败，却又无能为力。

比赛结束后所有人情绪低落，败两场意味着小组出线几乎无望。那天晚上，芥川坐在床上，伤脚泡在一桶凉水里，脑子里不停的闪过比赛时的画面，有点无力回天的感觉。

也就是这时，一个莫名的想法冲到了他的脑子里：

——这么厉害的人他在球场上怎么从来没见过？

作为一个勤于训练的篮球部队员，芥川可以说是去篮球场打球的次数快要比上课的次数都多了，再怎么说，队里出色的球员他也都熟知。

于是他冒出一个想法：这人不是我们学校的。

当然他没胆子直接指出对方请校外的外援，没有证据不能乱说话，一分证据说一分话，九分证据不能说十分话，为了获得更加充足的证据，芥川第二天就去了当时校会的组织人员那里反映情况请求调查，但是那里大部分都是被前辈们逼过来当劳役的小屁孩儿，互相踢皮球，只说去找裁判老师。去找了裁判，但又不是昨天比赛上的那个，只说这种事你不早说，当天不好好核查证件，马后炮有啥用——总之芥川瞎忙了一整天，发现并没有人理他。

那感觉糟心透了——就像是同学作弊后老师不仅不去追查反而指责他事儿多一样，芥川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咽下一口气，索性跑回去打开电脑，奋笔疾书了一篇日志发在了他们学校的网站上。

内容很简单，就是在质问该队伍里此球员究竟是哪一级哪个班的，叫什么，学号是多少，能否让我们认识一下，并发了一张昨天比赛时此人的照片，并在最后挑明了：我怀疑此人为外援，请求对方给予解释。

文章最后一句话芥川至今还记得：

“——我只想在干干净净的学校里打干干净净的篮球。”

这话要多无辜有多无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天晚上各种同学过来找他，说校会体育部长打电话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校会主席打电话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校会老师打电话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最终在各方面质问下，该队伍的队长承认了那个人是找来的外援，这外援还不是一般的外援，居然是那一年中学联赛冠军帝光中学的正选之一，也不知道是怎么请动的。总之，对方球队扛不住压力，主动向芥川和他的球队道歉，本来按规定应该判他们取消比赛资格，甚至禁赛一年的。校会再次发挥了和事佬的作用，说对面已经道歉了如何如何，大家都只是学生如何如何，最后把61:3的分数改判为0：20，芥川所在的一方获胜，于是芥川也删掉了论坛上的日志为条件解决了此事。

此事也并没有闹得更大，这也是芥川人生中第一次因某种利益交换而删帖。

之后他们成功的打入了八强，虽然最后没拿上名次，但芥川还是很自豪，他可是用脑子帮球队争取回了本应得的那份胜利啊。

只是这种自豪感没有持续多久——逐渐的，他发现他在其他人的眼中有了不一样的评价，那评价说不上是人身攻击，但心思细腻的芥川听到了还是非常的不舒服：

“那个叫芥川的可厉害了，拖着一只伤脚，在一场根本没有上场时间的比赛中，砍下了20分，并成功0封了对手得分……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厉害呀！”

“噗——恭喜他加勉得分王、助攻王、篮板王、抢断王、盖帽王，失误、呃……好吧，没有失误。特此评选他为常规赛MVP、全明星MVP、总决赛MVP哈哈哈哈！”

这话怎么听都是一股嘲讽的味道，芥川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捍卫自己球队的荣誉明明是值得夸奖的事情，但换来的却是外界对他有失偏颇的嘲笑与批判。

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芥川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他开始在意起自己在外人眼里的形象，在意起一切负面的言论，在意起那些曾经谈论过他的同学是否还在扩散他的负面消息——他甚至神经质一般地每隔几个小时就要刷新一遍论坛，在搜索区里输入自己的名字，生怕错过任何有关自己的帖子。

当精力全部投放在这件原本已经结束的事情上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篮球的热情似乎并没有原本那样高涨了。

看他们打的那么开心，那么激情，而他就像个局外人一样。仿佛篮球都跟他没关系了。

他拼了命的想要找回当初对篮球灌注了全部热情的自己，然而他有些失落的发现——如果不能得到所有人的赞美，如果不能解开所有人对他的误会，如果不能得知外界对他的全部评价是否都是正面的，他是无法静下心来好好打球的。

那时候开始，芥川感觉自己病了。

高中他选择来到诚凛，原本是没打算加入篮球部的——只是当他围观了诚凛与洛山在W.C上那至今都仍旧觉得惊心动魄的决赛时，有种莫名的悸动瞬间贯穿了他的心脏。

啊。

他轻轻低呼了一声。

或许篮球于他，还是能够带来一丝乐趣的。

他喜欢黑子哲也对待篮球时的热情，憧憬着黑子贯彻的篮球精神，于是他加入了篮球部，开始观察起黑子打篮球时的行为习惯，模仿起他的打球套路——似乎越是像黑子，他就仿佛越能够感受到黑子对待篮球时的那种热情。

前辈。

他心里默默想着。

前辈和当初的我真像。

刚刚加入篮球部时的时光很美好，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觉得温暖的回忆。

因为黑子喜欢泡在图书馆，他便也跟着去，大夏天走路去最远的图书馆，只有印象中模模糊糊的影子，只记得路边有株树开出漂亮的花，诚凛很大，他兜兜转转一会儿后装作迷了路，跑回去找黑子问路。那时候水蓝色头发的少年微笑着听他抱怨拐弯路口太多居然迷路 ，于是憋着笑说芥川君给你编个口诀，我是路痴左右右左，闭眼直走两百三十五步就到了哦。

最后倒退到原点，默念着觉得傻气到不行的口诀，还是在最后的路口看见了记忆里的花，细小的枝桠在徐徐的风中摇晃。

最初的夏天盛满回忆的香，只是最后的最后，还是一人走。

芥川很快发现，黑子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这就是他们本质上最大的不同。相对于黑子那种后天勤奋训练却也只能将命中率提高到五六成来看，他却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命中率刷新到八九成之高。

很可惜的是他眼中的天赋并没有给他带来想要的东西——在每一次比赛结束后，一人砍下将近20分的芥川落寞地站在球场边，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群队友们欢呼着涌向那个得分个位数的蓝发少年，簇拥着把他挤在中心，一边庆祝胜利一边向他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