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还活着吗”
当蓝衫少年突然出现在谷中最深处时,这个死潭一般平静的地方,终于泛起了涟漪。有乞求、有威胁、有咒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暴风雨一般嘈杂。水神目光一凛。
“闭嘴!”
整个山谷,包括表面的第一重都重新陷入沉寂。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压抑,处在那样的威压之下,只让人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只要轻轻一动,生命的弦就会瞬间崩断。
“水神…大人吗”临近死亡边缘的少年忽然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个提线木偶般迟钝的抬起头。脸上黑色的花纹狰狞,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灰白颜色。当初那个开朗的少年已经不见的,剩下的只有躯壳的半魔。
明明已经只是一个半魔了,和熙却依旧倔强的抬着头,用最后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他…和阳…回来了吗”
连不成句子的词语,像是滴血一般挤了出来。灰白的眼珠里,被黑色侵染的龙瞳已经看不出原本迷人的金色。但它依旧带着一种光芒,那是魔不应该拥有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怎么,终于清醒了吗”水神看着他的双眼,语气中不乏责备。“假如之前我没阻止你的话,你可就真的成魔了。到时候,我也只能杀了你……”
“神…和阳…和阳……”和熙依旧喃喃的念着,却早已失去了意识。
“你放心吧,和阳的灵魂我已经送回归岛了,很快他就会重新苏醒的。虽然他不会再是你那疼爱的弟弟和阳了,但你也说过,灵魂是最重要的,所以也没差啊……所以,好好的给我活下去!去见他吧!”
海洋是他的世界。也许是龙的天性,他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就是海,他也对这蓝色的、闪耀着宝石般光芒的海洋一见钟情。
几百年,他在海洋里自由的遨游。他游遍了海洋的每一个角落,并以此为豪。学会了腾云驾雾的本事,他便开始向往着天空,天空成为了他世界的一部分。再后来,他有了一个弟弟,一个傻傻的、怎么学也学不懂的弟弟。为了他,他又一次将心放回那蓝色的大海,陪他在海洋里重复一次又一次的探索……
有一天---假如没有那一天该有多好啊---他答应和阳,要为他找到紫色的水晶珊瑚。对海洋已经摸索的一清二楚的他知道,这种珊瑚只在海岸边一处山崖底下的海沟才有。那一天,在那处海沟里,闪耀着绿色的光芒……被那道光芒所吸引,他救下了一个名为木心随的人类小姑娘。
和熙想,假如他没有去找紫色水晶珊瑚,或者不去救木心随就好了。这样,和阳就不会遇到她,也就不会傻傻的独自去找她,也就不会被人残忍地杀害……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救下了木心随,和她成为了朋友,后来和阳还是死了,他自己堕落成魔,被监禁在黑水谷。
命运总是这样,它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你就成了这样一个身份。但当你好不容易适应了,它又把你放在另一个地方,像是和你过不去。所以有些事,一旦做了,想后悔也没机会了,因为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想反抗啊,他想破口大骂,骂这命运不长眼!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什么也做不了。只是一只摆在俎上的小羊羔,等着命运把他做成一道不怎么可口的菜。
“别忘了,我是你的主人,是你的神。你就老老实实的为我活下去吧!”
“水神大人……?”
再次陷入昏迷之前,他努力看清那道光,那道一直守护着他们族人、照耀着归岛的光芒。在那熟悉的蓝色光芒中,他看到了,本应纯净无暇的神身上,盘错着黑色的藤蔓。怎么会这样?!口腔里血的味道突然变得浓郁,脑袋嗡的一响,便失去了意识。沉重的身体像是沉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并不断向下坠落……
“愚蠢的神啊!居然将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就算是你,总有一天也会堕落的!”同是在黑水谷的最深处,在石壁里,一只蛇形的怪物放肆的叫喊着。它庞大的身躯剧烈颤动着,整座山谷也不安起来。
这只蛇怪体型巨大,曾在人间作恶。它一次翻身,大地便出现了一道裂缝,甚至还妄想通过界河,闯入神境。但被水神发现,关进这黑水谷,至今已有两千零一十一年。
它也许是想嘲笑神的,可它笑不出来,它的头不见了。庞大的身体僵持了几秒,才轰然倒下,整座山谷发生强烈地震,群妖嘶鸣。它的身体在谷中微弱的风里迅速风化、不断消逝,剩下苍白的骨架也化做了尘土,坍塌、堆积在地上。有神曾经说过,妖兽是不洁的产物,它们不该在世上留下痕迹。
蓝衫的少年、一击杀死蛇怪的水神,依旧站在那里,眼中却满是杀意,就连笼罩他的蓝色光芒也像风中的残烛恍惚不定。他看着重新显现的黑色花纹,低咋一声,强行用神力把生长着的花纹抑制住……渐渐的,花纹变淡了,皮肤又一次恢复成原本白晰的样子。
他看着原本关押着蛇怪的、现在却已空荡的牢笼,眉头微皱,眼中的杀意已经敛去,双眼依旧是像海一样纯净的蓝色。他疑惑了,他从未像刚才那般愤怒过,他甚至怀疑刚刚的,不是他。可,神不该想这些,卑微的生命不值得这样子让他苦恼。只是毫不迟疑的一挥袖,在光芒的笼罩下,他离开了暗无天日的黑水谷……
有人曾说过,神与人的时间不同。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对神而言,从没有“时间”的概念。他们可以存在数万年,见证着人类的产生和消亡,人的生命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一瞬间。所以对有些神而言,时间太过漫长,所以才会那么无聊。
“水镜,西王母已经捎了十几封信,催你去西山王宫了。你还是不打算去吗?”将黑色长发毫不怜爱束起的少年,还是背着那把朱红色的长弓,面无表情的问道。带着薄茧的手里还拿着十几封铁证的书信。
“不去。”永远以蓝色为代表的少年别过头去,像个孩子一样嘟哝着。“反正她又是打算对我发牢骚,说一堆没用的东西。我可不想耳朵聋了。”
是啊,说了也没用,身上的诅咒是解不开的。他的目光暗了暗,便盯着屋檐下悬挂着的铜铃。那个“她”说过,当所有的铜铃都陷入沉寂时,就是她来了。
“西王母是你的母亲吧,你们也有许久不见了。看她的来信,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少年继续说着,不急不缓。
原本还平静的水镜,猛地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怒喝道:“后海,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干涉我的事!”
后海并没有半句辩解,只是默默的取下背上的长弓放在地上,单膝下跪。“ 属下该死,望殿下治罪。”
“算了,你走吧,不过没有下次了!”水镜扶着额头,手掌挡住了他的眼,而放在膝上的右手紧紧地攥着。到他的声音有些颤动,似乎是在压抑那不知名的怒火。
后海没有多问,捡起地上的弓箭便离开了。
水镜掀开右手上的衣袖,赫然入目的是死死缠绕着他手臂的黑色花纹。最近这段日子,他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变得暴躁易怒。即使是他,承载了和熙对人类的所有诅咒,又分离了和熙身上一部分的反蚀,也无法控制了。倘若这样下去,他总有一天也会堕落的。
“殿下,您的酒。”一个仙婢恭敬的把新酿的酒放在桌上,又退下了。
水镜心中烦闷,端着酒壶便直接喝了起来。一壶酒还未喝完,水镜却已晕晕乎乎,趴在桌上酣睡起来,像个初生孩子一般平静。
在水壁投下的浅浅阴凉下,千万的铜铃像僧侣一样吟唱着远古的箴言。但在某一个瞬间,这里的世界平静了。铜铃依旧在风中轻轻摇摆,却像哑了一般,只是留下一层又一层的残影。始终保裹着、保护着水之国的蓝色水壁之下,凤鸟引路,龙马作车,华丽的车架上层层纱幕,微微浮动,极尽奢华、极尽高贵。在纱幕里,谁的影子,那般坚定、那般孤寂。
鸾车踏过滚滚的云雾,在水之国上空缓缓行径着。经过水镜所在的宫殿上空时,鸾车里那个影子终于动了。那层层叠叠的纱幕瞬间为她掀开,华丽的衣裳在风中鼓动,精美的发饰清脆作响。在半空中,她落下的身影便已成为一幅画。倾着身子,从那洞开的窗户,她的手抚上了水镜的脸。这是她日夜想念、深深爱着的孩子啊。原本美好却显得严厉的脸上,此时也带上了温和的笑容。“真是个爱逞强的孩子啊,和以前一样,都不曾变过啊。”
……
温泉水微微翻滚着,冒着袅袅的白雾。温泉水里,水镜静静地躺着,湖蓝色的发丝轻轻摇摆着,变得更加晶莹。苍白的面孔在温泉水的浸泡里,逐渐红润起来,像花瓣一样。
这温泉水是从天子山下引来的,又掺入了参神木的汁液,净化的效果要远远好过那些灵丹妙药。只是温泉水容易得,那参神木的汁液却非比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