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要看看,这个“狂生”能如何扭转这“铁证如山”的局面!
林闲微微颔首,再次开口:“学生以为殿试策论之重,首在经世致用切中时弊,在于字字珠玑言之有物,在于能为朝廷提供安邦之良策,解民生之多艰。”
“陛下日理万机,于万千试卷中垂阅,所欲见者乃是能灼见真知的锦绣文章,也是能于国于民有裨益的实学!而非仅仅是——馆阁体的工整字形!”
他扫过全场那些惊愕的贡士,最后定格在太子难看的脸上,继续输出暴击:
“学生不才,用速记笔打草稿,正是为能更快梳理纷繁思绪,力求文章逻辑严密如铁桶,论证充分如山岳,无一字虚言,无一策空谈。草稿之凌乱勾画,正为求正稿之精益求精。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文不改难为章!”
“若因拘泥于书写之形式、工具之新旧,而忽略了策论内容之质量,岂不是舍本逐末?如此写就的策论,纵然字字如印刷通篇馆阁体,然内陈词滥调,于国何益?于民何利?这才是真正的有负圣恩,有愧陛下求贤若渴之心!”
这一连串的诘问,直接将太子的指责,从肤浅的“态度问题”、“形式问题”,硬生生提升到“方**”、“目的论”和“最终效果”的哲学与实务高度!
反而显得太子吹毛求疵、不懂装懂格局狭小!
太子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林闲那严密的逻辑逼得一时语塞。
林闲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目光转向太子手中那张被他攥得皱巴巴的草稿,语气带着凛然:“至于殿下所言,学生誊写时‘频频窥视’草稿,是为‘不敬’……”
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寒,“学生以为,誊写时参照纲要,确保正稿不偏初衷要点、不损精华,此乃对文章负责、亦是对陛下负责之举!何来不敬之说?难道闭着眼睛,凭记忆胡乱誊抄,导致文章支离破碎、要点遗漏、甚至文不对题,方为‘诚敬’?!”
“你!你…..”
太子指着林闲想靠权威压下他的话,但林闲哪能给他机会?
他猛然踏前一步,发出终极一击:“莫非在太子殿下看来——闭目照抄,不顾文章优劣,方为诚敬?!”
“莫非殿下觉得——陛下圣明烛照,乾坤独断,所期望在这文华殿上看到的,我大周未来的栋梁之才,交上来的是一堆于治国毫无用处的废纸?!”
“轰——!!!”
此言一出,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在场所有人,都被林闲这胆大包天却又理直气壮的反问惊呆了。
这已不仅仅是辩驳,这是将太子乃至某种僵化的取士观念逼到墙角,放在了陛下和天下人的放大镜下进行审视!
太子的脸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青…..
他指着林闲,嘴唇哆嗦着却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拼音:“你……你……强词夺理!目无尊上!放肆!狂妄!”
他几乎要气晕过去,心里在想要不要立刻强行下令将林闲拖出去。
就在太子将彻底失控的千钧一发——
“太子殿下!且慢动怒!”
一个苍老的声音,如定海神针般响起。
只见会试协考官吴明远,快步走过来。
他先是对太子行礼:“殿下暂息雷霆之怒,臣以为林会元方才所言虽激切,然其核心不无道理!”
“殿试取士,陛下多次明示首重策论内容,次看文采再次书法。只要正卷符合朝廷规制,字迹清晰可辨。至于草稿如何写法,用何工具确非关键。老臣遍阅天下文章,深知经世良策必经反复推敲、增删数次乃至十数次方得精髓。林会元用此法梳理文章,力求尽善尽美,其心可鉴,其志可嘉!”
“是啊!”
很多老臣若有所思,无声支援吴明远。
吴明远看向太子,语气恳切而坚定:“陛下圣心,欲得真才实学以济时艰。若知有士子为求一策之精良,而于殿试之上尚且殚精竭虑、反复斟酌至此,想必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欣慰不已,赞其务实求精。此正是陛下多年来所倡导的务实之风,还请殿下明察,勿因小节而掩大才!”
吴明远这番话站在取士的根本原则和皇帝倡导的风气高度,直接将林闲的“标新立异”定义为“务实求精”,将太子的刁难定性为“拘泥小节”,高下立判!
太子脸色更加难看,正欲反驳吴明远“曲解圣意”,又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副主考周文景老先生,不知何时也拄着拐踱步到近前。
周文景没鸟太子,而是先拿起林闲案上的稿仔细看了几行,又瞥了眼那份铅笔草稿,这才捻须缓缓辩解:“太子殿下,老朽痴长几岁阅人阅文无数。方才观林会元之正稿,不仅字迹工整合规,其内容更是旁征博引,数据详实。尤其对边塞屯田、吏治革新、税赋改良等议题,见解深刻已然远超同侪,颇具古之名臣奏对之风骨!”
他放下稿子看向太子,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劝道:“由此可见其打草稿之法,虽与我等老朽惯用之法不同,然确有其效且效果卓著。《大学》有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格物致用,贵在实效,不在形式。我朝开国以来,亦不乏用新法、行新事而利国利民之先例。若因工具形式之差异,便对实干之才横加指责,岂非因小失大,固步自封?还望殿下三思,以国事为重,以人才为重。”
周文景没直接驳太子,而是从文章质量出发肯定林闲之方有效,再上升到“革新求实”的治国理念和“珍惜人才”的高度,言辞恳切道理通透,让人无从反驳。
“两位….”
太子被两位德高的考官接连“劝谏”,脸上青白交错既羞且怒,却一时难以找到理由反驳这两位泰斗。
他手中那张草稿纸成了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拿也不是。
“要不趁着父皇不在,狠狠心豁出去生米煮成熟饭….”
一个危险的念头,再次在太子脑海里萌发….
“咚!”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一声沉闷从侧门传来,伴随着凛冽肃杀!
“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