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由于平常多做噩梦的缘故，那个梦与梦境相比变得既真实、却又虚幻。他梦到她还留在这里，就坐在他旁边，右手撑着腮帮子一脸慵懒地翻书。不知怎的，他看到她总是在看同一本书，书页已经快翻烂了，却还继续在看。他想到自己似乎也就这么一直在看着她看书，不曾问起过她究竟在看哪一本书，不曾问起那些书的内容有趣与否，只有她看书时候染着光的侧面轮廓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在梦里没有一点声音。没有树上知了的鸣叫，没有太阳炙烤下水汽的蒸发声，没有飘雪落在地上的融化声，没有一堆人只会冲着他打打杀杀，她也不会只会冲着他发火，不会跟他抱怨说没有好吃的可吃。这个时候的她这样寂静。脸上的表情虽然和平常一样，但不会让人感到冰冷。他盯着她，看着她翻书，看着她从座位上站起，去厨房倒了一杯水，之后再返回下来继续看。尔后，他看到她抬起了头，叫了他一声：“多弗。”
梦里是没有声音的。但他知道她在叫他。
他便侧过身来，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来这里。在梦里，他的思绪非常清晰，他知道这是梦。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自己会做出这种举动，甚至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更令他没想到的事是，她竟然照做了。跟他们初遇时一样，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平静地看着前方，再回过头来，凝视着他。她凝视着他好长的一段时间，这时候，他才发现，这家伙不是吸血鬼。她的瞳仁漆黑，如夜空的星星一般闪亮，再直直地望下去，又能捕捉到她如海洋一般的深邃。终于，她歪了一下头，皱起眉来带着稍显困惑的表情问道：“你喜欢我吗？多弗。”
他顿时在漆黑的夜里惊醒过来。醒来之后，他皱起眉拧开酒瓶子灌了几口酒，想要压压惊。刚才的梦虽然算不上噩梦，但他觉得那真是比噩梦还要算上噩梦的噩梦了。那家伙真是无孔不入，连在梦里都要这么折腾他。真是够了，他不禁垂下头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真是够了，他想，真是胆大包天。区区一个吸血鬼，连人类都算不上，比人类还要下贱的低等生物，凭什么敢对他，一个高贵的世界贵族发表言论，再说了，他转念一想，长得又不漂亮，身材也不好，干巴巴的像个竹竿，身体还那么冷，跟个冰箱似的，毒舌，难缠，吃货就算了，还任性，性格古怪，他有什么时候做得不符合她的心意，就冲他发脾气。他又想起她曾经对他做过的那个假设，心想，杀了父亲真是太好了。如果以后要跟这种家伙结婚，那他后半辈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他是在对战的时候，突然想到这件事的。
开什么玩笑！他现在正遭遇人生中的大危机，基地被发现了，凯多的队伍纷纷涌入，自从德雷斯罗萨事件之后，他就元气大伤，家族的成员已经不足以对付凯多的大军了。更何况，凯多还有五百名人造果实SAD能力者，他连性命都快不保了，她不来帮忙倒好，跑来他脑袋里胡搅蛮缠，捣什么乱！
他一边躲闪着凯多的进攻，在心里咒骂她，一边讨好地向凯多说道：“你不就是要SAD嘛，只要我把凯撒赎回来，我们再重新开始交易嘛。”
很显然对方已经不相信他的招摇撞骗了，“如果你能现在拿出SAD，我就马上退兵。”
他当然是拿不出手了，仍旧油嘴滑舌地劝告对方：“别这样嘛，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易的情面上~”
如果能够满足他的目的，凯多当然也很乐意与他油嘴滑舌下去，但既然他们之间那层脆弱的利益关系已经被破坏了，他就没什么可与多弗朗明戈说的。“哼~”他冷笑道：“交不出SAD，你就受死吧。”
他是百兽之王，同样是四皇，长着一张与巨大身体不相匹配的小孩子的脸，被称为怪童。他慢慢地在自己脑海里搜寻一些可供参考的数据，和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合作，到底有没有察觉出凯多的一些弱点。很不巧，Sherlock那张脸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她肯定又会说他连这样的对手都解决不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么有能耐……”他用蛛网墙挡下了凯多的一击：“就换你来解决啊！混蛋！”
怒吼在天空中震响。“呵……”四皇笑了，“是想找你那个同盟的小鬼么？”
他没说话，身后的干部逐渐抵挡不住大军的进攻，形势正往四皇那里一边倒，他气得青筋暴起，不断地向巨大的男人身上发射线弹，却都一一被挡下了，随后，男人巨大的双手朝他袭来，他正要用线把它给切割掉，不料后方有人朝他开了一枪。他往一旁躲闪之后，前方如炮火般猛烈的进攻又让他逐渐吃不消起来。在如此四面楚歌的情势下挣扎太久，他的体力逐渐地吃不消了，可他却又不能逃走，一旦逃走，家族干部必死无疑。他并不敢肯定，自己被抓住，能够活下去的几率有多少，但是……
一晃神之间，身后的一枚子弹击中了他。一个人化成猛兽朝他扑过来，将他压在身下，随后又变化成人，对着他们的老大说道：“抓住了！！”
该死。是他分心了。他皱起眉，想要反抗压在自己身上的果实能力者。无奈体力的消耗过大，连鸟笼都支撑不起来，他觉得自己连说话都有困难，但他微微牵动了一下手指，压在自己身上的能力者的身体不自觉动了起来，他使出全身的力气重新站了起来，再猛地一挥手，把对方的头颅割下了，随后，他跪在地上，呼呼地喘气。看到自己的同伴染血的头颅，凯多在盛怒之下，睚眦欲裂地看着他，并伸过手来，要将他亲手解决。
在他即刻抓到多弗朗明戈之际，一个人影挥舞着刀冲了过来。多弗朗明戈看得并不清晰，视线由于疲惫而模模糊糊的，只知道在天色的照耀下，一个人冲了过来，挡在了他的身前。这回她可没穿会露胖次的裙子，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斗篷，墨色长发在风中飘舞。她挡下了凯多双手的冲击力，随后转过身来，淡淡地对他说道：“我来救你了，多弗。”
她来救他了。
只有她会来救他。CP0没有来。世界政府没有来。一直以来的交易伙伴都没有来。
只有她来了。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敌人的攻击又进一步攻过来，他喊道：“后面！”
与此同时，她的那条龙帮她防住攻击。它的尖牙啃咬着对方的手臂，没有主人的命令，就是不愿松口，彼此纠缠着。凯多拿起武器，朝它身上一挥，欲意将其劈成两半，然而龙鳞过于坚硬，他的斧头根本砍不下去。Sherlock看了看周围，发现他的干部们都快支撑不住了，便对波塞冬说道：“你去干掉喽喽。我来杀了他。”
多弗朗明戈摇晃着站了起来，说：“我也……”
“你站好。”她的眼神跟要杀了他似的，“别拖累我。”
龙听到了命令，旋即飞去下面，一口口撕咬着地上无数的小兵。借由它巨大的身躯，Sherlock跳了上去，准备找出四皇凯多最弱的地方。她知道他是武斗派，可惜她身边没有魔法师。不过借着他身形巨大，她还是可以凭敏捷度取胜。在这里轮到她轻敌了。最强毕竟也不是盖的。他分明看出了少女的目的，不断往后躲闪，避免让少女跳到他的背上，继而提起斧头，与她的巨剑对峙起来。
多弗朗明戈站在下面，看着这一副景象。过了几秒才缓过神来用丝线操纵敌人的同伴，让彼此互相厮杀。他尽量保护家族的干部，可是她的那条龙可不这么想。它的进攻更趋向于女帝那样的敌我不分，若一不下心被它的牙齿咬到，或是被那巨大的身躯撞击到，估计不死也是半残废了。于是他改变策略，要求干部们暂时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之后再用电话虫联系。“总之，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很可惜，他的这种计划起了反效果，虽然也有人会落跑，但其他几个干部是忠心耿耿地誓死效忠他。如果平时拿出这种状态还好，现在紧要关头违抗命令，他真不该说什么好。他再也不愿意发生像维尔高或者莫奈那样的事情了。
Sherlock在上方用巨剑不断与他的斧头乱挥乱砍。她手上的巨剑是从荒城硬生生地拉扯过来的，由嵌着她的灵魂的海楼石制成，蕴含的力量强大无比。那把剑拿在她手上简直是大材小用了。她既不熟悉剑法，也不准备当个剑士，拿着那种剑完全当玩具耍耍，唯一的优势是对付能力者方便许多，但也有很多坏处，其中之一就是太重。即使是吸血鬼，拿着那把剑还是会损耗她的体力。现在她有点累了，决定观望下情况，如果干部都跑掉了，再拉上多弗朗明戈一起逃跑。看起来她确实轻敌了，凯多比她想的要强大许多，她不禁为路飞那种没头没脑的小子担心，换他上不是要被一拳打死了。噢，她想了想，还有个特拉法尔加·罗……看来同盟也有这种好处。
胡思乱想之间，凯多突然作势要抓住她，她躲开了，眼角余光发现砂糖头吐白沫星星眼晕倒在地，一时想都没想就奔了过去，抱起她飞到多弗朗明戈面前：“喏，你的小孩……”
他刚接稳，想跟她说这是砂糖，不是他的小孩，凯多的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过来，她没能闪开，一下子被打到了峭壁上。剧痛瞬间蔓延全身，痛楚使她动弹不得，手掌渐渐无力，巨剑缓缓地滑落下去。凯多原先就为她要杀死自己的嚣张而愤怒，他接住她落下的剑，压住她的脑袋，猛地将剑刺入了她的胸口，将她狠狠地钉死了悬崖上。
被利剑刺穿的感觉是第一次，石头的触感相当冰冷。她触摸到了自己的灵魂，被淹死在黑暗的深海中的坚冰般的灵魂。有液体从喉咙深处涌了上来，猛地从她口中喷出。少女的身体在崖壁上抽搐几下，随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中。
这一切的发生持续不到五秒钟。他冷汗直流，打湿了衣服。才五秒钟，Sherlock就死了。Sherlock死了。巨大的恐慌向他席卷过来，他看着她口吐鲜血，缓缓地抽搐，随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她如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双手无力地下垂。头重重地歪向一边，黑发散乱，遮住了她的眼。Sherlock死了。
Sherlock死了。他抱住怀中的砂糖，想起了很多事情。她说他腿毛太长，应该去剪剪了。她说他太高了，以后要跪下来听她说话。她说他太烦了，让他用线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她说回圣地干嘛，天龙人的发型又挫又难看。她说如果我们都还留在圣地的话，可能我就要当你的新娘了。
Sherlock死了。他想，并忍不住又在骂她，你先别去死啊。给我把凯多解决了再去死。我一个人解决不了凯多的啦！但或许他那时候就已经察觉了，也或许并没有察觉，那个时候的他的心底，为Sherlock的死，升起了连他都不轻易觉察的狂喜，他那时候在为她的死而开心无比。可那时他不知道。他身边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而她却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