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方管理咨询公司。

“您好！先生，请问您找谁？”前台接待人员彬彬有礼。

“夏小叶，夏小姐！”老周边说边摘下了墨镜。

“您好！先生，请问有预约么？”

“预约？”老周有点漫不经心，“我临时有点事情找她，没预约，麻烦您给我叫一下！”

“是这样的！先生，我们夏经理现在正在会议室开会，现在应该不太方便，预计十五分钟后散会！您有急事的话，可以到我们的会客厅等一下！等她开完会了，我通知您！”

老周的手习惯性敲了几下桌子，然后喊了出来：“等等，夏经理？夏小叶是你们这里的经理？”

“是的，先生！夏经理是我们的一个项目经理！”

“哦！”老周若有所思，“好吧！领我去会客厅！散会通知下她，就说老周在等她，她就知道了！”

老周穿过了漫长的格子间，在他看来，外地人在R市打拼并不容易，他一直感觉夏小叶应该是格子间的一员，穿球鞋，拖里踏拉，不时搞错些数据报表，被骂到狗血淋头，在委委屈屈中掉几滴眼泪，然后等待易平的宽心与安慰，万万没有料到夏小叶是这里的一个经理，经过会议室时，整面的玻璃隔断，他可以清晰得看到夏小叶正在进行现场汇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一身墨蓝色职业套装，高挑的身材，笔直站姿，卷曲长发撩在一边，侃侃而谈，浑身散发着一种耐人寻味的气质。老周掐指算了算，尽管和易平天天相见，但和这位夏小叶，真是见面不多，每次大家一起聚会，她都穿得环佩叮咚，和易平的互动，不是完全的情侣之间的那种你侬我侬的甜蜜感，感觉上更像是一种老同学之间沉淀的含蓄与默契，众人取笑，两人既不争辩也不解释。夏小叶话不多，老周一直觉得她内敛含蓄，弱不禁风，直接把她划成丫头片子那个行列。平时易平也总是惜字如金，对老周很少主动谈及夏小叶，他了解的有关夏小叶的所有信息，得来的方式就像是老师对学生的拷问，在一问一答中，推断出来点信息，然后易平就是专门负责点头默认的。他经常取笑易平，又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男未娶女未嫁，干嘛非要弄出金屋藏娇的感觉。曾经有很多人追过易平，一直让老周遗憾的是，有个大客户的艺术家女儿，国外学设计留学归来，身材样貌家世样样了得，待人接物大家风范，苦追易平两年，易平却心如止水不为所动，他就开始扼腕痛惜易平的姻缘，干嘛非要和这个夏小叶扯在一起？即便是校园恋情，有几个走向终点了？所以他从来没有把这个夏小叶放在眼里，也实在看不出来夏小叶有何魅力，能让易平这般死心塌地。直到两天前，易平把他约在酒吧，喝了很多酒，在断断续续中扔出一个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重磅炸弹的消息，震惊之余思前想后，真是有些无从下手的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决定先找到夏小叶打探下情况，在他看来，夏小叶就像是个并没有什么分量的对手，但今天看到眼前这个夏小叶，非常意外，忽然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的感觉。

终于散会了，夏小叶推门而入，愣了一下：“老周？周哥，你怎么在这里？你不会我这里找易平吧？我们开会前还联系过，他在你的公司里啊？”看到老周，她有点吃惊。

“没事！路过！上来看看你，得知高升为经理，恭喜啊！这事都没有听易平说过，关于你的消息，他封锁的可够深啊！要不然，我一定张罗着为你庆贺庆贺！”老周笑道。

“不要取笑我了，周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们这类公司，干几年都是项目经理！上我办公室做会？”夏小叶有点不好意思了。

“老规矩，叫我老周！你一会还忙么？我想和你聊点事情，现在方便么？不去你办公室了，我看你们楼下有个西餐厅，我们去那里坐会？”老周问道。

“好！我现在正好有空闲时间！一个小时以后才有会！我收拾下！”夏小叶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老周为什么会找到公司，想问下易平，转念又一想，易平应该不知道，他既然能甩开易平直接登门，就必定有事情，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这个时间的西餐厅，并没有太多顾客，舒缓的音乐，传递着慵懒的感觉。“老周，吃点什么？今天我请你，一直都是你请我和易平！”

“就来一杯清茶吧，挑最贵的上！”老周笑道，“夏经理？说实话我今天挺吃惊！在我印象中，这个管理公司并不好混，幸亏跟我们没有直接业务关系，要不然我非当成易平动用关系给你架上了经理宝座！”

夏小叶笑了起来：“老周，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就是那个拖着大行李箱来，然后只会在易平身后躲风雨哭哭啼啼的？其实在工作上呢，我都是自己打拼，还是很拼的！要不然，R城房价、物价、生活费用那么贵，不努力奋斗我怎么承担、怎么立足啊！”

老周轻啜了一口茶，脑子飞快转了一下，其实以易平的经济实力，养她完全不成问题，她提到了自己的拼命，却丝毫没有提要靠易平，一方面看，夏小叶是有些心高气傲的，不屑于靠男人，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她很可能没有要和易平同甘的心，共苦已经谈不上了，她可能连同甘的心思都没有。

“哎！你们这星级广场就是不一样啊！下楼就是高档西餐厅！我看这个写字楼刚开盘空了很多层，要不然这个月我多跑跑接几个大单子，让易平辛苦辛苦！下个月干脆我们也搬过来当邻居吧！”老周故意选的这个时间节点，这个月，下个月，看夏小叶如何作答，他拿起茶杯，看似松散随意的目光中，却暗中紧盯着观察着夏小叶的反应。

夏小叶脱口而出:“可以啊！老周，你不会听说星级广场的开发商是我们的客户，给我们老总很大的优惠，来找我打听价格的吧？”夏小叶打趣道，因为易平的关系，她觉得老周也是一个可以放心亲近的朋友，老周手里运转了两个公司，虽不是富豪，可也算是经营有道，一个是以他和易平为主力的高端策划设计公司，易平这几年已经慢慢成为公司的招牌，R城大规模的企划和策划很多都是老周的公司参与做的，另一个是以老周的老婆为主力的房产中介公司，虽说发展规模不大，也被老周的老婆做的风生水起。所以，以老周的实力与人脉，她实在想不明白他有何事情可以向他打听，除此以外，只有与易平相关的事情了。

听了夏小叶的笑谈，老周立刻明白，易平是在没有和夏小叶商量的情况下，独自向他吐露的计划与打算，夏小叶应该完全不知情，看来很多事情都是易平的一厢情愿。老周忽然很有底气，有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感觉，直接切入主题。

“小叶，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找你，肯定是易平有事。你别紧张，听我慢慢跟你说。两天前，易平在酒吧和我喝酒，吞吞吐吐告诉我要把他手中持有的公司股份卖给我，不知易平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个公司的股份，我占60%，他占40%，这个公司虽说是我的公司，但实际业务都是易平在掌控，我负责上下协调疏通关系，说实话，现在这个年代，没有关系，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所以我们两个人配合得很好，这些年来工作上的分歧和争吵肯定会有，但完全没有实质性矛盾，我不明白易平为什么要转卖股份给我的原因，他这个事情有跟你商量过么？”老周这么一说，的确惊着夏小叶了。

她在脑子中极力回想最近和易平的见面，真是从未听说他想要转卖股份的只字片语，易平也和往常一样很正常，他也不缺钱，干嘛要把股份转出换现金？实在想不出，只好硬着头皮如实相告：“老周，这个事情我真的没有听说过，我觉得易平是个很坦荡的男人，你还是直接问他比较好!”夏小叶开始感受到了对面这个男人释放的压力信号。

“问了！我还告诉他如果缺钱，想要换房子买车，尽管告诉我，白送啊！可是他还是摇头，坚决要把手中股份转给我，你知道他要把手中股份转给我的意思么？其实，就是要一拍两散，他不打算在我这里做了！那我再问一句：你听说过他要自立门户或者另投他人么？我一直以为我俩这辈子在工作上会天荒地老呢！”老周噼里啪啦。

夏小叶继续摇头。

“不知道你了不了解，我是怎样发家的？”老周问道。

“以前听易平提起过，说你的打拼故事，特别励志。老周，你和易平应该是患难兄弟了，以我对易平的了解，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有一天要自立门户之类的，我觉得易平也是会很坦荡得实话相告的，不会掖着藏着的！”夏小叶只能这样安慰老周。

“小叶，今天说句实话，外人都以为易平是给我打工，其实易平是我的衣食父母，你明白这句话的深意么？这个城市并不好混，你只听过我的打拼故事，那你知道我的钱是怎样来的？”老周问道。

“这个不清楚，易平没有提过。”

“那我今天就说说，想当年，我和易平在一个大院，易平父亲高升搬走了，换句话说，那个破烂不堪的大院，最后只有我们家在住！那时候并没有什么联系方式，我和易平一别很多年，我高中就下来了，念够了，只想赚钱！我下来那阵婚庆开始特别火，我嘴皮子溜，跟人跑婚庆，跑了几年，有个婚庆公司要转让，价钱便宜得要死，我求爷爷告奶奶借遍了认识的人，终于盘了下来，那个卖家怕我刚接没经验，特别好心得帮我在南路大广场搞活动，我当时真是为了打开局面，准备大干一场，搞了个一次□□齐婚庆费用，打半价，其实并不赚什么钱，就一下子接了三四十家，兴奋到不行，和那个卖家称兄道弟喝了一晚上，喝到最后我都迷糊了！结果早上一睁眼，钱全没了，我哭啊！熬到中午，房东又来了，说房子早到期了，还没交房租，来收房子让我卷铺盖走人，店里的东西扔的满大街都是！我彻底完了，借的钱全打水漂了！交钱的人家要结婚啊，等着办婚庆啊，找我的、告我的、打我的，我爸妈连那个破烂大院都住不了，我当时真是想死了！无处躲藏，心灰意冷，不知怎么一路跑到了公墓，可是，我居然在公墓门口遇到了失魂落魄的易平，他是来拜祭自己的父母！这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么，易平这么苦？他母亲陪伴父亲到上海出差，从上海返回R城的路上，大货车司机酒驾，撞上了易平父母的车，他的父母双双遇难！易平才上高二，孤苦伶仃和奶奶相依为命，他奶奶这么一刺激，老年痴呆更加严重了，医院也没办法，建议他送养老院，他要上学实在没辙，后来就把奶奶送去了。听说我的情况，把他父母的抚恤金拿了出来帮我还债，这是命钱啊！你说这是一份多重的情意？所以说，他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玩命得干，狠命得干，要不然我都对不起易平！我个人能力有限，做来做去无非是高端婚庆，易平回来以后帮我，把整个策划设计做了起来，这辈子，这个兄弟的情意，我愿用命偿还！其实，是我自己根本离不开他！”老周说得很动容，有点哽咽。

夏小叶鼻子也挺酸，有些事情易平一带而过，也不太谈及，她也从不过问，可能每个人，都有别人参与不了的过去，无论是悲苦还是幸福。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易平时候，易平自己扛着个大箱子，不小心撞上了她，箱子散落一地，他一句话也没有，默默收拾了箱子，默默对她鞠了一躬，转身走了，从眼底到行动，都是静默。

夏小叶迟疑着重复：“老周，易平的确没有跟我说过转让股份的事情，我能帮你做什么？是让我劝劝他么？易平非常执拗，我不一定能说得通。”

“小叶，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人生中的很多决定都跟你有关系！你应该知道他爱你吧！我一直特别特别想问你一句：当年你拖着大皮箱来投奔易平，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在这个城市和易平结婚生子？我不是易平的家长，作为兄弟，我特别希望他幸福，也想过问你一句：你，现在在R城发展得也很好，会跟易平在R城结婚吧？”老周尽管语气是疑问，但其实是带着点狠劲，一抛，直接把夏小叶推到了风暴中心。

夏小叶真的没有料到老周话锋一转，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她皱着眉头，因为无法回答不敢直视老周的目光，手不停转着面前的小咖啡勺，她也实在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和易平，仿佛是大学时代没有性别之分的上下铺，嬉闹、争吵、暧昧、诋毁、互相欣赏、互相排斥、互为影子，易平的怀抱，常常能让她感受到力量，也的确知道易平对自己的深深爱意，可是自己呢？给过易平什么？能给易平什么？甚至和易平关系的定位，她都在脑中自动略过不去深究，结婚生子，平凡女子的归宿，仿佛是隔岸的烟火，与其说烟雾缥缈不易抓，不如说她连手都不曾伸出来，就像有人期盼花好月圆一样，安于现状，才是她最渴望过的。

夏小叶的迟疑不作答，让老周彻底心凉了，易平决定的事情，他从来就拗不过他，而夏小叶，是他最后唯一可以期盼的砝码，他甚至想说：你们留下来吧，我把海边的房子给你们当婚房！可是呢，比起易平，夏小叶，更像是一片抓不住的孤凌散叶。问题就这样停滞住了，他无法再多说什么，眼前的夏小叶，连两个人的感情都无法给出肯定答案，根本就指望不上她能劝易平留下来，一种深深地失败感涌上心头：夏小叶，更像是背负着壳子的蜗牛，壳子是空空如许，可是里面的空气都承载着秘密，也许易平正在一点点破壳，可是他，即便手中有利器，任何人也不需要，无论是背壳还是破壳。

夏小叶电话铃声响起：“小叶，你跑哪里去了？我们都等你开会呢！”公司陈姐的声音从电话溢出。

“小叶，你忙吧！我走了！最后跟你说一点，易平不知道我来找你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能开花结果！”

夏小叶像犯了错误的学生一般，低着头使劲点了点头，也不敢送老周出西餐厅，老周看着她脸一点点涨红，不再多说一句话，径直走了出去。

窗外，老周高大魁梧的背影渐渐远去，天阴沉沉的，墨云堆积上来，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