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过后,长春宫渐渐热闹起来。少府监送来了皇帝赐下的诸多钱缗钗黛,跟着织造局来给新人量体裁衣。半晌长宁宫丽妃送来了六匹云缎,两只璎珞,一对金钗并一对红珊瑚,之后各宫妃嫔得了榜样似的纷纷往长春宫送礼物。
洛巧儿见这许多礼物大都是生平未曾见过的,既不知如何答谢,又不知该不该回礼,如何回礼。幸而碾冰在长春宫侍奉多年,是个懂得规矩的,提醒道:“宫门迎新常有,娘娘只要给跑腿的赏些银钱即可,只要不是正主亲来,并不需要亲自出头。”
巧儿闻听此言,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我实在什么都不懂。都依着你们。”
当下取了金册查宫中惯例,上书迎新者当以节俭为尚,新人回银一律一两。
凌霜道:“一两银子如何使得?这金册年久,如今可不是那般光景。娘娘入宫并非常例,圣人又诸多赏赐,咱们回礼便丰厚些,别叫人小瞧了。”
碾冰想了想,道:“若没有也就罢了,既有了常例,咱们还是遵着些好。毕竟娘娘新入宫,循规蹈矩总不会出错。”
“若说坏了规矩,咱们可不是第一家。你看看长宁宫送来的珊瑚树,雅安宫送来的玉如意便都不是平日的手笔,若是咱们娘娘还以常礼回之,才是大大的失礼。”
碾冰还要分辨,洛巧儿忽然开口道:“既然大家送来的礼物如此丰厚,一两银子怕是太少,五两如何?我想,娘娘们也不会介意这些。”
凌霜还觉得少,碍于巧儿已经开口,不好再说什么。
碾冰笑道:“娘娘说得是,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自此凌霜碾冰一起率着一众宫人接礼打赏,按部就班。
午后有两位才人并一位婕妤亲来道喜,巧儿陪了一会儿,如坐针毡。好在三人是来示好,白说了些惯不惯,好不好的关切话也就过去了。
如此各种往来行走,长春宫直到天蒙蒙暗才渐渐清净下来。
沉甸甸的发饰举了一天,压得头疼,巧儿想散了头发歇歇,凌霜拦道:“圣人昨日便是傍黑才来,今日还未通传,若是忽然驾到怕不好梳理。娘娘觉得沉重奴婢给换些轻便些的钗饰。”
说话间小丫头枕露匆匆跑来,口中道:“来了,来了。”
“是圣人到了?”巧儿与凌霜同时道。
“是张公公。”
巧儿欢喜起来。
凌霜先是一阵失望,俄而也打起精神道:“张公公是少府监正,他来就好比圣人亲临。”
不似巧儿所想,张怀德一行人来得却是浩浩荡荡,足有十多人。各人怀里抱着手里捧着各种物品。笔墨纸砚这是要开学馆,香炉烛台又像是要做法事。后头的物件四人抬着也未见轻松,近看竟是一张沉甸甸的青玉案。
洛巧儿原本轻快地奔向张爷爷,却被此情景怔在当场,一肚子的话都忘了说。
张怀德一边指挥着小宦官将东西摆在来仪殿,一边笑眯眯地问道:“姑娘昨日住得可好?”
“啊,好。张爷爷,这是要做什么?”
张怀德抚着手中的敝帚,道:“昨日才知道姑娘的家学,这都是修行用得着的东西,圣人急急嘱咐老奴寻了这一套,让送过来。”
“可是……”洛巧儿犹疑着,眉间簇起了结。那青玉案温润光滑,纵使巧儿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是好东西。若是为了修行,自己根本就是个半吊子,连山人都不算,哪里用得到这么好的法案?
张怀德看出她不安,安慰道:“要我说哪里用得上,明日便有教习娘子来传授大婚礼仪,丫头有得要忙。圣人只说这宫里空荡荡的,填补几件东西也好。既是圣人给的,你就收着。”
巧儿虽然受宠若惊,也只好释然,点点头,收拾了愁容微笑道:“爷爷进屋,巧儿为您煮茶。”
沁园不大,炭火倒是十足。张怀德脱了鹿皮的披肩,道:“小子们办事还算稳妥,这里比乾元殿还要暖上几分。”
“可不是,屋里整日像艳阳高照,让人懒洋洋的。我只说暖的出汗,要撤掉些火盆才好。”
“是不能太热,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容易激着。”
发觉张怀德不自觉地揉着腰膝,巧儿一边煮茶,一边问道,“爷爷可是前几日一路颠簸累着了?”
“是啊,老胳膊老腿儿的,不比当年喽。”
巧儿将一捧姜茶放入张怀德手中,蹲下身子努起小拳头敲上了张怀德的腿。
张怀德忙将茶盏放在案上,起身道:“姑娘折煞老奴!”
巧儿扬了脸,一双眼睛真真切切地瞧着张怀德,道:“昨日皇上说张爷爷仍是张爷爷,小虎子仍是小虎子,圣人金口玉言,如何使不得?”
张怀德容色一动,缓缓坐下了身子。
巧儿不轻不重地将小拳头敲在张怀德的腿上,触手只觉骨节突出,且双腿不甚匀称。想到张公公走路不甚平稳,或许这便是原因。
“父亲的腿曾冻伤过,一到阴天便酸困不已,我若在身边,便会给他捶腿。父亲他……总是很欢喜。”
“父亲总说我的手上有灵光,捶不了几下他便不痛了,其实他是怕我久了累着。他总是小瞧了我。我又不娇气,哪里会累着?”
巧儿脸上带笑,目中却含泪。
张怀德叹了口气,握住了巧儿的手,道:“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小虎子飞鸽传书,你哥哥已从牢中出来。受了些苦,性命是保住了。”
“真的吗?太好了。”
两行清泪滑落,巧儿脸上却都是笑意。哥哥出事时的恐惧焦灼,入宫以来的战战兢兢,都随着着两行清泪涌现,消于无形。
张怀德看着丫头,不忍心告诉她,她的哥哥是已经出狱,可是嫂嫂却因为羞愤过度,已经气绝身亡,连带着腹中七个月大的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