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色纱衣女郎本来心情不好,故听到王謐將士人布衣相提並论,心中不快,方出声斥责,却不想碰到了个硬钉子,她用了贫富贵贱来举证,便给了王謐口实。
而王謐也没有从布衣也有富人来反驳,毕竟到了东晋中期,士族已经开始全面聚敛社会財富,其凭藉朝廷赐予的土地和极轻的赋税,兼併破產的自耕农,聚敛了海量財富,並涉足商业,有些士人更是利用家族官职牟利,可以说东晋时期的士族,权势和財富是直接掛勾的。
於是王謐转而从庄子的无用之用立论,攻击米衣女郎一叶障目,只关注事物的表面价值,却不了解其內在所蕴含的更大价值。
论据则是要按挣钱多少论长短的话,你女郎每月可有收入?
若是没有收入,按你的说法,是不是士族女郎就没有用了?
米衣女郎自然明白王謐话里的论证陷阱,她张了张口,偏偏一时间无法反驳,於是转向对身边身穿蓝色襦裙女郎道:“姐姐,快驳他!”
蓝色襦裙女郎却是淡淡道:“你惹出来的事,我不管。”
米衣女郎气得跺了跺脚,指著王謐道:“你等著別走,我找人来对付你!”
她让婢女下车,去后面找人去了,此时旁边青柳等人跟了过来,翠影对映葵道:“你又给郎君惹麻烦了?”
映葵知道闯祸了,瘪著嘴低下头去,王謐见状,笑道:“无妨,对面肯和我们谈玄,是看得起我们,可能我们一辈子都遇不到这种机会呢。”
那米衣女郎得意洋洋道:“是吧?”
“你知道就好!”
旁边蓝衣女郎轻声道:“你贏了一介平民,又能如何?”
米衣女郎哼哼道:“好歹出口恶气嘛。”
不多时,那边却有个宽袍大袖,脚踏木屐的年轻士子隨著婢女赶了过来,翠影映葵一见,便即脸色大变。
因为那人穿的是玄衣。
玄衣便是乌衣,这个时代,玄衣不是谁都能穿的,是祖上立过极大功劳的士族子弟彰显身份所用,即使是建康城內,敢穿玄衣的家族,也不超过五指之数,单拎出来,哪个也不比吴郡张氏差,所以两女才心中惴惴。
那年轻士子约莫十五六岁,看上去比王謐差不多年岁,长得却是身材高大,一表人才,王謐看到其走路的神態,瞳孔微缩,心中警觉。
老白曾经教给王謐如何从走路姿態识人,这士子双腿迈动,脚步极稳,甚至有些龙驤虎步的气势,显然是身有习武的底子,比之自己先前在张玄之船上看到的朱亮,似乎功夫还要更高明些!
那人走到近前,听米衣女郎低声说了前因后果,歪著头想了片刻,出声道:“我也驳不倒他。”
米衣女郎气得拍了拍马车侧厢,“阿乞,你怎么这般没用?”
“你要今天不替我出气,我便不理你了!”
那边映葵听到这称呼,偷偷对翠影道:“阿乞?乞儿的乞?”
“哪有士族起这种名字的,不会是假冒的吧?”
翠影也是摇头表示不解,王謐却是没有丝毫大意,因为他的生父王劭,小名便是大奴,世家大族行事风格难测,很难从小名上推测真实身份。
那士子却是真正有爵位在身的士族,平素对米衣女郎颇为言听计从,便出声道:“好,我去和他论论高下。”
他走到跟前,看到王謐的脸时,不得不承认对方相貌得天独厚,但模样陌生,不是自己圈子里面所认识的任何一人,便开口说道:“布衣言语冒犯士族,本当应罚,我也不欺你,文斗武斗,你自己选。”
“若是输了,亦或你觉得技不如人,便向那女郎道歉,我便放你离开。”
王謐颇觉有趣,但对方身份颇高,没有上来让人打自己一顿,倒也不像是蛮不讲理的恶人,便笑道:“何谓文斗,何谓武斗?”
那士子眼睛一睁,似乎惊讶於王謐的勇气,他朗声道:“好,有胆识!”
“武斗便是比兵器,文斗比四艺,由你选题。”
王謐有心看看对方武艺,毕竟这些年和老白对练,他对自己的斤两也心中没数,而且现在布衣身份,输了也不丟人,便道:“都可以奉陪。”
那士子听了,更是笑出声来,“你莫是不知天高地厚?”
“也罢,我在附近找个地方,到时候你要是被我打伤了,我给你找医士便是。”
他隨手一指前方,“百步处有我一处產业,可去后院较量。”
那边米衣女子见了,心中喜悦,对身旁的蓝衣女郎道:“阿乞还是有担当的,一会肯定会把对方打得落流水。”
那蓝衣女郎不悦道:“本来我就是被你强拉出来的,你又惹事。”
“我回去了。”
米衣女子见了,忙拉住蓝衣女子的手道:“姐姐,就陪我这一次嘛。”
“刚才打听过了,张氏大船晚到,我也没有想到嘛。”
“我本是想看看,那些南貉嘴中的张氏女郎风采,是不是名不副实。”
“姐姐名满建康,吴郡张氏胆敢吹嘘其女能和姐姐相提並论,借姐姐名声造势,当真无耻。”
“我就不信,世上有相貌才学,能比得上姐姐的。”
蓝衣女郎轻侧臻首,“天下之大,才人辈出,你刚才不也被一个布衣驳倒了?”
米衣女郎恼羞成怒,“姐姐怎么揭我的短,將来姐姐出嫁,小心我在姐夫面前说坏话。”
蓝衣女郎柳眉竖起,“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多大年岁了,还处处惹是生非。”
“道胤和你有婚约,又袭了爵,不日就要入朝为官,眼下你却攛掇他和平民相爭,也不想想万一传了出去,会不会影响他的仕途清名?”
米衣女郎听了,可怜巴巴道:“姐姐这么一说,似乎確有不妥,那该怎么办?”
蓝衣女郎淡淡道:“你放心,他办事比你稳妥。”
那边那年轻士子却是当先带著王謐一行,找到街上一处布行,掌柜急匆匆迎了出来,神態极为恭谨,年轻士子说了几句话,掌柜连忙命人打开侧门,將王謐一行人和两名女郎的马车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