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运气不错，虽然山之囚的情报是新地图两小时内开放，但袁茗实际上只等了半个小时——可这半个小时对她来说也异常难熬。袁茗每一次睁眼发现眼前画面仍是透明的游戏舱顶与它透出的天花板时都失望至极，失望，又焦虑。

关于新地图开放的事，袁茗其实不是特别关心。作为一个普通玩家她无疑是相当另类的——这一点即使是在以休闲为卖点的《天涯》里也是一样。稀奇古怪的任务和丰厚异常的奖励是玩家们争夺的对象，《天涯》其实并不能免俗，它只是尽力掩盖伪装。玩家们需要通过争抢和得到来满足自己，但袁茗不是这样。打个比方，《天涯》对大部分玩家来说是一个盛世，人们放心又大胆地追求名利和其他欲望；对袁茗来说则更像是一个乱世，她只希望保全性命——生存是根本也唯一的需要。

这样看来袁茗是无欲之人，她既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追求，为什么要玩游戏呢？

这疑问不难解答。没有欲望，连好奇的心理也很少……但毕竟是有。兔子是最早察觉袁茗淡然之下的淡漠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一直以来努力尝试着改变她的人。袁茗的父母并不是不关心她，只是束手无策，只能拜托兔子、然后默默旁观。所幸兔子长久的努力是有效果的，袁茗渐渐像个正常的青少年一样，会开心，会恼怒，会嘲讽挖苦，也会笨拙的安慰。然后，是现在展现出的，失望和担忧。

不得不说相比起来姑娘真是太失败了。

一百

或许是旁观者清，袁茗自小就很敏感。尤其是他人的情绪，袁茗往往能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别人说谎时她能比测谎仪还灵敏，不过懒得揭穿——连让别人尴尬出丑的顽皮心理她都没有。

袁茗对自己的特别心知肚明，也心安理得地运用着自己的特别。她的任务完成率其实比任务狂人冬冬99还高，但没有需要的时候她绝对不会主动寻找任务。自知自己对人心的把握，袁茗在人际交往中也的确一直是游刃有余的。但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完全破坏了她的掌握、令她忍不住忽视理性只遵从本能，结果守灯人这个难得一见的大任务完成得乱七八糟不说，连事情的发展和事实的本质她都看不清楚。

重新回想这个游戏中历时近一个月的事件，袁茗只能肯定一点：姑娘隐瞒了很多。

但是，隐瞒了什么，她又能发现什么，袁茗无法肯定了。

想想，她遇到姑娘时，姑娘说自己想回去，紧接着却又说算了。姑娘对新地图奇异地熟悉；姑娘有任务字卷，而且字卷上对接取任务者的称呼是引荐人……一个和守灯人看似平级的称谓。

而他们问起线索来源时，姑娘轻描淡写地撇开了话题。他们以为姑娘有特殊渠道，现在看来，难不成是……

她没有承认什么，也没有否认什么。

并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

袁茗的呼吸一瞬间有些急促。

清脆的提示音伴着耀眼的白光响起，她下意识眯起眼，再睁开时，已是深秋庄园。

一百零一

几乎是一次心跳的时间，袁茗看到了码头上的那个人。

其实码头上还有很多人，但那个人站着的位置她太熟悉、那个人的身影她也太熟悉，以至于几乎是立刻、她认出了那个人。

是姑娘。

袁茗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却迟迟没有落下——看见了姑娘，又怎么样呢？她要说些什么？嗨，好久不见，有事想问问你，那个，你是不是就是引荐人啊？

之前看你知道那么多事情的样子，狼群也只追着你跑；你总是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大概是真的有底气吧。

那么，假如，假如你就是引荐人……你是玩家、还是NPC呢？

这问题太诡异也太直白，袁茗没那个勇气。

倒是姑娘先走了过来——她态度十分自然地问：“好久不见，这十几天过得怎么样？”

十几天……袁茗一瞬间有种恍惚感，然后想起来姑娘习惯用游戏里的时间。游戏里的时间……之前也从未深思过，现在却成了支撑那个猜测的一个有力证据。

袁茗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过得还好，但大概没有你精彩吧。”

话刚说完袁茗就紧紧闭嘴：不该这么说的，这不像是她会说的话。如此针锋相对，不像是她。

但这的确是她。

袁茗一言不发。

姑娘听见袁茗这么说，眉角抖动了一下——像是表现她的微微惊讶。她很久没有开口，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应对。两人相对着在码头上默然站了好一会儿，旁边走过的人奇怪地瞄着她们两个。

姑娘终于说话了：“我在游戏里面可无聊了，算什么精彩？”

在游戏里面？但新地图不是刚刚才重新开放吗？姑娘的话像是辩解又像默认，袁茗一时无法分辨：她只知道姑娘一直很平静从容，如果姑娘在说谎，那么这个谎言一定天衣无缝。

但是，谁能做到天衣无缝？

我大概是太依赖自己的直觉了。袁茗自嘲着她的判断。

她决定轻松一些：“你这几天都没有看论坛吧。上周的系统更新其实刚刚才结束，新地图现在算是完全开放了，以后会很好玩的。”

姑娘“嗯”了一声，点点头，说：“这个我早就知道——这十几天我一直在游戏里呢。”

“……等等，”袁茗顿了一下，无法置信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一直在游戏里？是我想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