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时节。白昼的时间已经在日渐缩短，虽然白天的阳光依然炽热，早晚的空气却依然开始透着凉意。忙着秋收的人家早出晚归的，要抓紧这段时间把一整年的粮食都采集、晒干、储存，因此往往在鸡鸣二道，晨曦未露的时候，一户户农家就纷纷点起了油灯，厨房里的女人们已然开始忙碌了起来。

日出，便随着家家户户的炊烟，一点点显露出来。这种生活节奏是整个村子的人无意识形成的，人人如此，家家如此。

以前的苏黎总是天不亮就进山捡柴，夏末初秋天气太燥，过了午时很容易中暑，现在苏黎大病一场，倒是把直至以来的习惯丢得一干二净，往常他睡醒的时候李二都不知道出门干活多久了。

今天难得两个人都还没出门。

“李二！赶紧开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天刚亮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里正的砸门声，砰砰砰的。“快开门，找你是正事儿！”里正在门外等了一下，见里面的人似乎是没什么反应，便挽起一只袖子，另一只手叉腰，加大了力道又敲了一遍，自言自语道，“没人吗？不应该啊。”

床上的两个人还在睡觉，因为活动的空间实在是有限，所以苏黎整个人都是侧着身子半趴在李同的身上。李同在里正敲第一下门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半点睡意都没有，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坐起来，却在感受到压在身上的重量时打断了动作。

苏黎的脸近在咫尺，小脸睡得粉粉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之间的热气落到李同的脖子上，他无端地觉得有点痒。

被里正大力敲门惊醒的苏黎一脸茫然，半睁着眼，迷迷糊糊的：“门外是谁啊？”苏黎就准备起身去看，李同一把把人拉回来：“是里正，你再躺会儿，我去看看就好了。”说完大声朝外面喊了一声，“这就来，这就来！”

苏黎力气小，被男人这么一拉就跌扑下来，和男人起身的动作擦过。

男人觉得脸上有东西擦过，湿湿的热热的软软的，但他起身的动作并没有停留。

“里正大叔，什么事啊？”李同搬开门板从里面挤出来，“嘘~小声点，苏黎还在睡呢，别吵到他了。”

里正站在外面等了有一小会儿，眼睛瞪得老大，李同看着里正那满脸写着不高兴、下巴上寸许长的小胡子就像是要吹上天的样子，非常厚道的没有笑出声来。里正倒是难得严肃地说：“我说李二小子，你不会是忘记了吧？之前你拿苏黎小子的手印订契的时候可答应得好好的，等这小家伙醒了我要亲自跟他确认愿不愿意嫁给你。这份订婚契约是不是生效还要看他的意思。你说说看，这都多少长时间了？”

里正像模像样地摸了摸胡子，“要不是听大飞两口子说起你之前受伤的事，嘿，我还都不知道。”瞧着这模样，哪是为了李同忘了办事特意过来，根本就是为了得到村子的第一手八卦谈资。

李二的眉毛抖了一下，他显然没想起来这一出，自打他重生之后，潜意识里就认为苏黎是他的人了，也没去细想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他俩的婚事竟然还没成，还要听苏黎的意见？有趣。

被强行留在床上的苏黎愣了半晌，摸摸被蹭到的嘴唇，耳朵就红了。乖乖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还是不放心，也有好奇心的缘故在里面，想去看看李同到底和谁在外面说话，所以他慢慢摸下了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半句“……订婚契约是不是生效还要看他的意思”。

咦？订婚？谁要和谁结婚呐？

里正见李同一时半会儿也不说话，眉头一皱：“你这小子，不会真是忘了吧？”

“……”

“所以苏黎现在还不知情？”里正是真的十分诧异。

“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紧要关头，李同终于隐隐约约想起来，他在跳下河撞到头之前似乎是有过和柳大夫谈论这件事的记忆，“之前正准备跟他谈这件事，我就不小心受伤了，然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他老实地挠挠头，跟里正解释道。

“你们在说什么啊？和我有什么什么关系吗？”苏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他很不解。所以干脆就从屋里出来了，“是什么事情呀？”

里正看了一眼苏黎，又看了一眼李同：“嘿，他还真不知道啊！哎！”里正也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啦，你自己跟苏黎说清楚，明天再到我这里来。”

李同点点头，于是里正就哼着跑调的小曲儿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苏黎傻呆呆地看着李同。

李同并没有立刻解释的意思，而是半揽过苏黎的肩膀： “先回屋吧，外面风大。”进屋之后，李同先是将门板仔细关好，然后坐在床沿，让苏黎站在他旁边，而搞不清楚情况的苏黎歪着头，看着李同。

“哎……”李同叹了一口气，“之前你生病的时候，我们两个订了婚契。”李同看着苏黎，“你昏迷不醒，我和大哥又要忙着分家，没办法只能祈求里正临时同意，等你醒过来了，再去确认定亲这件事。”

“等下，你和大哥分家，和我定亲？”苏黎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

李同暗暗感叹这个小家伙的聪明，然后耐心的跟他慢慢解释：“大哥的未婚妻家里的人觉得我们家太穷了，长辈又都过世了，说要我和大哥分家才同意成亲。”李同说得很慢，见苏黎明白了他说的意思，才接着开口，“我和你定亲，我们能分到一块旱田，不多，就一亩。”

苏黎双眼瞪得圆溜溜的，他稍微多花了点力气来理解李同的话，这一切很难不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情况？竟然就要嫁给他了？

仔细一想却又不是无迹可寻的事情，难怪这段时间李同对自己百般照顾而其他人对此理所当然。之前一直觉有点点违和感的苏黎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看看这一贫如洗的家境，如果不是有亲缘关系的人，谁会这么认真的照顾他这样一个病秧子呢？

见苏黎不说话，以为他不乐意，李同干脆直接把人拉进怀里抱紧：“我们俩的婚契还是要你说了算，你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取消的。”随即很温柔地亲了一下苏黎的额头，环在腰上的手却收紧了，大有少年要不立刻答应就不放手的架势，“要不要？嗯？”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不如说是惊吓。苏黎反应不过来，他把头靠在李同的肩膀上，脑中不可抑制地想起几乎被他遗忘前尘往事，苏黎一度以为这些记忆都已经被他搅碎抛弃掉了，却又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脑海里跳出来。

那些模糊又清晰的日子，在台湾，亦或是在国外，他与那个人在一度他认为是最好的时候，彼此确认的心意，彼此紧握的双手，彼此发自内心许下的诺言……就算是在那时他都从未想过能与最爱的人结婚。

而现在，在一切的痛苦和快乐都破碎以后，却有一个男人一边抱紧他一边征求他的意见？想想挺让人哭笑不得的。说实话，李同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老实人完全不是苏黎喜欢的类型，他更喜欢文质彬彬、秀气斯文的，就像那个人，是他心里完美的恋爱对象，可是也是背叛他让他付出巨大代价的人。

不过呢……感受到腰上的力道有越来越紧的趋势，心里也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于是苏黎干脆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嗯。”

为什么不试试呢？不就是先结婚后谈恋爱吗？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苏黎轻轻的声音在李同耳边犹如春雷般炸开，李同直接把人打横抱起来转了一圈，“那咱明天一早去给里正答复？”苏黎被他转得头晕，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李同看见他难受得皱起了眉头，想起来他身体还比较弱，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赶紧把人平放在床上：“那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先去帮大哥收地，然后去找柳大夫看个好日子。”

李同出了门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怕苏黎担心，不肯好好休息，于是倒回来告诉他：“午饭别担心，我会从大哥家带回来，咱一起吃。”说完便再次出门了。

苏黎的头还晕着，就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黎静躺了一会儿，头晕才渐渐缓解了，见他这次没有要倒回来的样子，于是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

李同临走前还把门板扣好了，怕风灌进来伤了他，苏黎盯着透着光的门缝半晌，嘴角牵起了一个安静的弧度。

即使我们之间还没有发生爱情，但至少我们能学着怎么相处。

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那就一起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