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举了片刻,他的指尖便泄了力般轻轻颤抖起来。
……这可是曾经支撑起整个异能局的、最宝贵的S级异能者的手啊。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连云舟咽下刚刚吹凉的粥。他费力地压下喉间的痒意,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这事我和方琦说过,她也检查过。只是一点点残余,顶多做点噩梦,没有实质性影响。”
在消灭了反派大BOSS的决战中,他一人包揽了几乎整个队伍遭受的污染。若仅是如此倒还不算最糟,偏偏他还在那场战斗中身负重伤。
极度糟糕的身体状况,让他根本无法承受异能局常规的污染清除手段。要知道,当情况棘手到这个程度、需要救的人重要到这般地步时,异能局能够采取的最有效措施,本就是去请连云舟亲自出手。
讽刺的是,这一次需要被拯救的,正是他自己。
因此,当时侵入他体内的庞大精神污染,一部分是依靠他身体在危急关头仅存的被动自愈能力勉强压制;另一部分,则是他在意识清醒的间隙,强忍着异能过度使用的剧痛与身体的极度虚弱,一点一点亲手为自己清除的。
这种自己为自己做手术的操作,会带来难以想象的身心消耗。以至于时至今日,连云舟的精神海里仍有少许污染残余未能根除。而他那近乎油尽灯枯的身体也再无力维持基本的自愈功能,只能随这点残余去了。
看着赵安世愈发阴沉的脸色,连云舟有些哭笑不得,本能地放软声音安抚道:“真的只剩一点点残余了。我自己就是治疗这个的,还能不清楚吗?这点污染量掀不起什么风浪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的声音还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沙哑。
赵安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连坐稳都困难的人,眉头越锁越紧。他沉声道:“做噩梦也不行。你现在的身体,连做噩梦的负担都承受不起。”
他的目光扫过对方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手指。光是噩梦的精神刺激就能难受成这样,再多来几次,怕是又得回医院躺着了。
“精神污染本身就会引发噩梦,这很正常。”连云舟耐心地解释着,明明他才是被病痛折磨的一方,此刻却在自己安抚焦躁的家属,“如果想完全排除噩梦的困扰,就只能像前些天那样,以毒攻毒了。”
赵安世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精神力抑制器是无差别的禁魔领域,因此也能压制污染。即便连云舟只是白天佩戴抑制器,其残余效果也足以他睡个安稳觉。
可正因为抑制器对他的身体负担过重,根据他近期的恢复情况,周方琦才建议他暂时摘下,让不堪重负的身体先缓一口气。这才有了今天的噩梦。
“只能以毒攻毒吗?”赵安世皱眉,“我回头再和方琦仔细商量一下。”
说着,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眼前。赵安世看着那碗没动几口的粥,语气无奈地哄道:“再多吃点,补充体力。不然生病都没力气生。”
连云舟趁着和他说话的功夫,故意用勺子在粥碗里慢慢搅动,拖延着喝下一口的时间。
“我没胃口嘛。”连云无辜地抬起眼。
赵安世看着试图蒙混过关的病人,又看了眼没下去多少的粥,叹了口气。
“别叹气。”连云舟轻声啧了一下。
“您也太难养了。”赵安世无奈地接过他手中的勺子,半是责备半是宠溺地感叹道。
身体差得一场噩梦都能放倒,偏偏营养还补不进去,病人自己心里还装着操不完的事。
赵安世半哄半逼地又往他嘴里送了两口粥,连云舟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张口了。
管家先生只得把粥碗端走。赵安世一边收起支在床上的小桌板,一边叹息道:“我当年真应该去学医的,而不是读商科。”
“怎么?”连云舟挑眉,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想当‘总裁的一个医生朋友’啊?省省吧你。”
他缓了口气,拉了拉被子:“方琦是治愈系异能,又有在污染区提供医疗救援的经历,才拿到了参加执业医师考试的资格。就这样,她去年才把博士论文补上,拿到正经的医学博士学位——您老人家是准备,咳咳咳。”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便打断了他,连云舟不得不弯下腰专心咳嗽。赵安世连忙为他拍背,直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渐渐平息。
“主要是,想给您找一位合适的家庭医生实在太难了。”赵安世收回给他拍背的手,才继续说,“方琦说会在治疗中心的人里帮忙物色,但我看来看去也没几个顺眼的……”
“要我说就没这个必要,”连云舟就着赵安世的手喝了口水,“又要可信可靠,又要职业水平过硬,这种人留在我身边当个家庭医生,岂不是浪费?”
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学会重视自己一点?赵安世恨得牙痒痒,却也只是低声嘟囔了句:“才不是浪费。”
这是连云舟和赵安世多年的争执。赵安世当年说要去读大学的时候,连云舟是最高兴的,没少抽时间给他补课。等赵安世经管专业毕业之后,连云舟也给他在当时还是小型企业的灵启集团留了位置。
带着毕业礼物和灵启集团入职通知,连云舟兴冲冲地来参加赵安世的毕业派对,赵安世就这么给了他当头一棒,和他说灵启集团不去,给他安排其他工作也不去——他就是要留在连云舟身边照顾他。
那天也是在宋听禾的住处庆祝,周方琦、何进还有宋听涛等一帮孩子都来齐了,就看见连云舟阴着脸揪着赵安世的领子上了楼,把门一锁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赵安世翻来覆去就是讲不放心他能照顾好自己,讲公司和异能局事务太多他一个人扛不住,讲他留在他身边可以帮忙做很多事……宁长空是老道的快穿者,口才和社会阅历都超过赵安世太多,讲得小年轻干脆闭上嘴,红着眼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还是宋听禾听不下去,上楼劝了架。她也不怎么赞成赵安世的决定,但不愿意见到两人失和,劝的是焦头烂额。
最后是连云舟让的步。赵安世是捡回来的这群“实验品”里年纪最大的,他正摩拳擦掌地要在他身上把“拯救反派的实验品”这个任务打通,结果赵安世就给他演了这么一出。
“这不是还是个半大孩子吗,意气用事。”宁长空实在气不过,跑去阳台上吹风。
楚清歌出谋划策:“理论上,他这也是以自己的意志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也能算完成任务。”
“行吧,只能硬圆了。”宁长空搓脸,幽幽地道,“我现在有种把孩子含辛茹苦拉扯大教育好,结果他/她说想要去做家庭主夫/妇的感觉……”
楚清歌:“也算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不要职业歧视啊!”
“不行,我得再给自己调理会儿,实在是气不过……”宁长空扶着阳台的栏杆咳嗽。
最后宁长空还是拿出了职业快穿者的情绪管理能力,吹了一刻钟的风就面色如常地回来了,告诉赵安世他会把管家的合同拟好给他,让其他孩子继续庆祝。
赵安世看他完美地收敛起了情绪,反而有些害怕。果不其然,身体的反应是做不了假的。连云舟那天一回家就掐着胃把吃进去的东西呛咳着吐了个干净,当晚就发起烧来。
那天也是,连云舟难受得坐不住,要他揽着才勉强喂进去点水。赵安世叹了口气。
连云舟向来犟的要命,说一不二。让赵安世来当这个管家,算是他平生第二大的让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