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气氛有点异常。
这股异常,来自正阳门外缓缓挪进来的一队牛车。
没马车,没仪仗。
只有几辆破烂得快散架的牛车,轮轴干涩,吱呀作响。
车上坐着的,是几个干瘪得像风干橘皮的老人。
他们穿着宽袍大袖,样式古旧。
头发花白且乱,随便插根木簪。
有的闭眼假寐,有的摇头晃脑背书,对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视若无睹。
但这队看似寒酸的车队,却让整个金陵官场全部都动荡起来。
礼部尚书赵瑁站在城门口,腰弯得非常低。
“那是……吴郡顾野王?我的天,他不是发誓‘饿死不吃朱家饭’吗?”
“还有那个!浙东章心斋!当年万岁爷让他当祭酒,他指着万岁爷骂‘沐猴而冠’,差点被砍头,还是马娘娘求情才保下来的……”
“祖宗哎……这些活化石怎么都爬出来了?”
赵瑁腿肚子直转筋。
这帮人,每一个单拎出来,资历都能压死人。
他们代表的不是官位,是“道统”,是解释孔孟之道的最终裁决权。
在这群人眼里,朱元璋是“土匪头子”,朱雄英是“黄口小儿”。
他们自带一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傲慢——我看不起你,哪怕你是皇帝,你也只是个掌权的粗人。
牛车停下。
最前头那辆车上,一个瘦得皮包骨的老头在陈迪的搀扶下,哆哆嗦嗦地爬下来。
他没搭理跪了一地的官员,而是抬头瞥一眼那巍峨的城墙。
“俗。”
老头嘴里蹦出一个字:“一股子暴发户的土腥味。金陵那点王气,全被这铜臭味熏没了。”
陈迪在旁边赔笑,腰弯成九十度:
“章老说得是。如今朝堂上全是利欲熏心之辈,太孙年幼,被奸人带坏了,竟要行商贾贱业,还要把咱们读书人往死路上逼……大明危矣!”
章心斋那双昏黄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明之色:
“荒唐!朱重八虽然是个粗鄙武夫,好歹还知道尊师重道。如今这小的,倒是反了天了?”
“老夫既然下山,就是要替圣人,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那一排牛车喝道:
“老友们!走!去皇宫里逛逛!看看这大明的朝堂是个什么阎王殿!看看那所谓的‘太孙’,敢不敢当着天下人的面,动我们这几把老骨头!”
“同去!同去!”
几声苍老的应和。
陈迪跟在旁边,看着这群活古董浩浩荡荡往皇宫碾去,眼神露出得意之色。
这就叫势。
任你有千军万马,我有“清流”护体。
朱雄英,这一局,我看你怎么破!
……
皇宫,谨身殿。
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并没有发生。
朱雄英坐在一张宽大的花梨木椅上,手里捏着一份刚送进来的密奏。
里面正是那几位老人的资料!
殿内安静得可怕。
他看着密奏上的内容,不仅没慌,反而轻轻笑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