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梁国,京城,白老,陈凉。
我承了先人的记忆,把关于墨殊和墨子安的那一场不得终的执念尽数与陈凉说了。他凝眸半响,什么也没说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告诉我,我们穿越过来的现在,是距离墨殊远嫁楼域后的一年半。
我捧着那本记了墨殊心事的册子,低声说。“一年之约已过。”
“去梁国宫里吧,把这本书给墨子安看,这是墨殊的意愿,我们也只有循着这个线走,才可能获得一些线索。”
我赞同陈凉的话,墨殊最后想极力证明的,就是她被所有人乃至墨子安本人否定了的那一段过往。这一切的源头都在墨子安,解决之道,自然也在墨子安。
先人生性豁达,无意中结交了许多官场朋友。我兜兜转转一路,通过这些官场朋友,给墨子安递去了话。忐忑地等了四五天,终于等来了墨子安的召见。
我和陈凉,被撤了全身的尖锐物器才得允入了梁宫。我先人的记忆里只有墨殊明媚姣好的脸,却没有关乎墨子安的记忆。所以无论从什么方面来看,我都是第一次见到墨子安。
天下君子,唯有子安。墨殊曾这么评价他,如今我亲眼见到了真人,觉得墨殊当真是没有夸大。他生得是那种精致的俊美,举手投足间,皆是仙气雅致。见我们时,他正在书房里画画,画的是半身的美人图,他盯着那图看了好半晌,搁下笔,抬眼看我们。“素闻老先生大名已久,今日才得见,实在惭愧。”
他那么客气,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我摆摆手。“没有的事,太子才是名冠天下。”陈凉在一旁轻轻戳了一下我,我才想起来正事,低头从兜里掏出那本小册子,往前几步走递到墨子安的手里。
“这是大公主一年半前交待给我的,她说她离去的一年后,让我把这本书给你看。上头有她想让你知道的,也想证明的事。这也是我此番求见的原因。”
墨子安静默不言地接过册子,我退回陈凉身边,走之前我扫了一眼他画的美人图,只觉得那画中人眉宇间似乎有些熟悉感。墨子安移来烛台,在烛台下开始细细地看起了那本册子。他看得很仔细,在每一字句上都停顿了很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墨子安才将册子合上,交还给我。“老先生是个守约的人,想必皇姐知道了,也会十分欣慰的。”
我接过册子,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看了这些,就没有什么感觉吗?那两年虽然你们都给否定了,虽然只有她一个人相信着……”
我真的很怕听到,墨殊一直坚持的只是她自己的虚妄。每次承了先人的记忆,知道那些不得终的故事,注定我不能超然地以局外人的身份去对待这些故事里的人和事。
“老先生,世间的事,孰对孰错,孰真孰假,谁又能说得完全呢?”墨子安轻飘飘地一笑。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凉,却突然说话了。“确实说不完全。但凡事发生,既成事实,而事实也许可以被一言敝之,却不可能毫无破绽。”陈凉说着我听不太懂的话,他转眼去看墨子安。“太子殿下,你房中挂着的最大的那幅字,竖着来念是安得天下,殊途同归。”
「安得天下,殊途同归。」
有一个能看懂古文的伙伴真好,换我一个人,此时大概就是傻在这了。这句话的意思虽然我不甚明了,但我隐隐感觉,那“安殊”两字,大抵不是巧合。
“这位是?”墨子安看着陈凉,却是问我。
“我的书童。”我按着编好的剧本来。
“……不愧是游历各国的游人,见多识广,连手下的书童,都这般机灵。”墨子安又笑一声,垂下头,墨发垂在他未完成的那幅画上。他把那画拿起来,我总算把画上的女子看了真切,紫衣,墨发,笑意轻然。
是墨殊。
我的身子狠狠地颤了一下。
怪我被墨子安的仙气凛然乱了眼色,竟没注意到,除了他手里的那幅画。他的整个屋子里,挂满了这样一幅幅美人图,我初见时扫了一眼,只当是寻常的美人图,如今细看,竟全是墨殊。
低着头地揪着墨子安袖子的她,吃着烤红薯脸蛋红扑扑的她,在雪地里打滚的她,就连她看着落叶发呆的样子,都被一分不差地描绘了下来。
他将与她的那两年,用一幅幅画卷绘了出来。
那两年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墨殊的一场痴心妄想。
我盯着那满墙画,声音都抖了。“我了解你们是姐弟,这一层身份隔在那,注定她是一场不得终的执念。可即使你回应不了她的感情,又何必让她心碎远嫁楼域呢?对于墨殊来说,哪怕是在这梁国中,远远看你,静静伴你终老,她都……”
墨子安沉寂着眉眼,打断我的话。“那些过往,是我自己要去否定的,宣棠皇后那边我也去说了。她心里知晓皇姐对我的感情,自然乐意帮着,整个宫里的人都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