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到定神兽归位之后,还要花好大一股心力、更是好长一段时光,才能把毁伤严重的赤城一砖一瓦地重筑起来。
围观住民一心料定今天跑这一趟就能看到定神兽现身出来,却还不知道百里安站在高墙之上肩头颤颤地,到当时还吃不准自己是能一举招出定神兽来呢,还是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木翰那也办事去了,只有阿修拉离得自己最近,其人检查好一切齐备,反正事不关己地发出一声:“就等少主了。”
“好……”百里安喏喏地应下来,再往高处踏上一步,好不容易才在大风里稳住了身子。向下一眼只见围聚城下的人密密麻麻如麻点般细小,又是人声鼎沸地直冲上来,冲得他眼前一阵眩晕,忙推说:“不成,不成,扶我下去休息一阵再来。”
阿修拉哪里理他,反而把早被握得皱巴巴的符纸照他额头一贴,一字一句冷言顿道:“就、等、少、主、了。”
他退路被这个好奴隶挡死了,只得面朝众人揭下符来,结结巴巴将其上字句念过一通:“……阎、阎罗烈火,听我号令于此。”
一回生二回熟,被高处的风吹得冷静了一些,他看一次没有成效,立马顺溜一些地再念了一次:“阎罗烈火,听我号令于此!”
然而,风还是那样无情而过的风。他只好回头无助地看向小少年,但见阿修拉的一张脸上只剩下嘲讽:“果然,结果还是要用上那一招啊,少主。”
他心知接下来的事是几天前自己一时头脑发热神志不清的时候吩咐下去的,自今天一大清早起来他就开始后悔了,只是临了阵前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都没了用处,阿修拉翻脸不认,只知道抢到城头上缘照他背脊一按,有嘴没心地说上一声:“代城主,对不住。”
“别别别,别真的……”
话毕当时,少年猛一用力,便就这般将百里安一推推下高墙,然后伸长了脖子从城墙上瞧着他在急速中翻覆坠下。
人群失声痛叫,乱成了一锅粥。
从城楼最高到落地身坠,原本不过一呼吸之间。却无论那向上看的还是向上看的,中途都被一阵刺眼光耀激得避开了眼。谁也都看不到那阵光里发生了什么,但还听得到火鸟的尖啸,感受得到近在咫尺的滚烫焰潮。
迦楼罗出来了!定神兽回来了!立时有人在下首尖叫。
这也只说对一半,阿修拉心中默想:是迦楼罗被代城主逼出来了,逼得来救人一命罢了。
但不知神兽的眼睛一晃瞥见百里安腰上系着的那条银丝,心头当作何想。那坚韧不断的鲛绡丝是盗贼攀岩扒墙时所用的好物,只要有一人提着一端,丝线能带着另一头的同伙向下探到穴底,向上登到城头,又隐匿绝不可察。
不止是骗人,如今实践下来,骗神兽也一样好使。
百里安身在迦楼罗的近处,最是身处于强光之中睁不开眼。但知觉到大鸟尖叫着,扑动着,折腾出来的滚滚热浪源源不绝,于是料定它此时若是化出个人形来,一定是一副气疯了头的模样。
“快浇水!快!快!”
阿修拉在上头也真是忙,闻话赶紧把丝线头缠好在结实的城垛上,再弯身背起早备好的一大桶凉水,对准城下光亮最盛处一股脑地全浇下去。
人与鸟一道被浇透了,百里安才敢趁着手上湿润去摸那细细长长的鸟脖子。一旦摸到,他也顾不上高热快把皮肤融化,张开两手便整个人死死地抱上去,连道:“莫生气!莫生气!我知道你一直在近处看我,从来都未飞到远的地方去。”
“鸟才不吃你这一套哪,好处!快说好处!”唯恐这迦楼罗听不进哄,扇扇翅膀就飞到百里开外去,百里安在下首制住巨鸟脖颈处的薄弱,阿修拉则半个身子挂在城墙外大声提点他。
百里安听了这才赶紧又说,“国师待你不好,那我以后让神罗监把笼子撤了,链子也都毁了,每个月从西海运一车新鲜大蛇过来供奉,你觉得怎么样?”
他脸面上的热气消退了一些,看似这话管用。
百里安由是心定,回想这一路波折,终于还是有了一个完满的结果。
“代城主把定神兽找回来啦!迦楼罗要回神龛啦!”
陈白桦身居牢狱多时,九日起来听得外头喧哗了一早上,不出半会儿,木翰那也带着他的兵马到了。两人多年同朝共事,一谋面无多言语,他也能从其人沉沉的脸色中知道,是自己的处分到了。于是戴枷俯首,坦然称罪:“罪臣陈白桦,听凭代城主处置。”
“代城主说了,你自己招认的那三大罪过全都言之凿凿,确有其事。白桦你这趟犯下的错不小,怎么都不能轻饶了。”
“是,一切听代城主的发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知何故,大汉面容严肃地说到这一处,突然憋不住似地露出一缕诡笑,但忙又重新正色,清了清嗓子道:“带代城主口谕,罚你在赤城主位空缺之时代掌一城上下事务,不得怠慢,不得推辞,现下就开始。”
陈白桦俯首在下,闻话尚且在对前句所谓“代掌监国”发愣之时,更不慎被最后那“现下”两字撞得心上一闷:“代城主不是现下还在……”
“谁跟你说的?”大将军朝囚窗之外努了努嘴,只见一道金光从城楼中段飞冲云霄,现时已经到了天外之外,“我瞧代城主这一去是不想回来了,你好好试试坐稳城主的位置,一着不慎,千夫所指,身败名裂——这也是你自己说过的吧?”
其时,赤城正当百废待兴。代城主百里安携小仆乘羽一去不归,惟迦楼罗相隔数日而返,由是传为奇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