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齐峦山正值一年中最美的时候,漫山红叶,层林尽染,凡世之人仅遥遥望之也定然终生难忘。多少凡人为探齐栾仙境不惜历尽艰辛甚至蹉跎一生,但这仙境之所在与仙缘之所得却是可遇可不可求的。
无奈无论世间之人,抑或是神、仙、妖、魔,往往得非所愿、愿非所得。深居齐峦的莫岌此刻心心念念的却是山外的世界。
“浣溪,你说师父回山时,会给咱们带冰糖葫芦吗?”灵山秀水间,两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对弈,蓝衣少女目光炯炯地盯着棋盘,白衣少女却显得心不在焉,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蓝衣少女听了,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冰糖葫芦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朝思暮想二十载!还做师姐呢,尽想着吃的,真丢人!”
原来这穿蓝衫的少女便是浣溪,此言虽是打趣,但也所言非虚,莫岌最后一次吃到冰糖葫芦已是二十年前。那时她不过是凡人一个,随父母生活在齐峦山脚下的小镇里。每逢集市,莫岌的一双大眼睛就会黏在前来兜售冰糖葫芦的小贩身上,一向节衣缩食的父母怜爱她,多数时候都会买上一串为她解解馋。
颇显清贫却知足常乐的日子停格在莫岌十六岁那年。那年天灾频频,莫岌的父母均死于横祸,莫岌也一度流落街头,若非得好心路人慷慨接济,也许早已饥馁而死。辗转奔波,莫岌不知何来造化竟遇见齐峦上仙,上仙念她聪敏可怜又颇有仙缘,引她入山,潜心修仙。
修仙之路注定漫漫,二十年过去了,莫岌仍是仙脉未通的小小仙徒,但受齐峦山仙气滋养再加上日夜修行,也有了一番修为。修仙之人所度时光与凡间不同,纵然二十载白驹过隙,她的模样却与16岁那年没什么分别,只是一颦一笑间多了几分灵秀之气,举手投足间可见几分超脱仙姿。
然而,当她可怜兮兮垂涎着冰糖葫芦,抑或是恼羞成怒追打师妹而不可得的时候,那几分灵秀与仙姿就都不复可见了。
“六欲不空还动手打人,你修的哪门子仙啊!快快下山去吃冰糖葫芦吧!”浣溪知道莫岌的灵力不如自己,追她不着,脚下躲闪着,嘴上仍不依不饶。
浣溪自然不懂莫岌对尘世的眷恋。浣溪的父亲是掌管着栟御山的栟御上仙,母亲是东海龙王的小女儿,天生仙体神魄,只因家中只有3个哥哥,没有半个姐妹,生性贪玩又不好管教,才被送来齐峦山,拜栟御之友齐峦为师,与莫岌为伴。
明明灵力比莫岌高出一倍,却还要叫莫岌一声“师姐”,这让浣溪很不以为然,得空就要取笑莫岌。
“又在玩闹!阅循经都背好了吗?”
莫岌正气恼着,大师兄柏纶的声音却传来,两人连忙停下脚步。
只见大师兄驾云而来,衣袂随风而动,身形却定若神针,眉目之间不见神色,声音当中却不怒自危。
都说长兄为父,仙门当中的大师兄也往往要算半个师父。尤其像齐峦山这样不向外界公开收徒的地方,到现在也只有柏纶、莫岌、浣溪这三个徒弟。每当齐峦上仙外出云游或是闭关入定,齐峦上下一应事务均由已经修成仙魄的大师兄照料,因而在两个小师妹眼里,柏纶一向扮演着长辈的角色。
浣溪最怕大师兄,待向柏纶行礼后,立刻托词要去背阅循经,匆匆跑进书房。
待浣溪离去,莫岌看到柏纶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挑,便知道他是听见两人玩闹,故意来帮自己。
莫岌可不怕柏纶,自她来到齐峦山,就属师兄最疼她。或许是因为初来乍到时,她胆小怯懦,孤苦伶仃,师兄格外照拂。也或许是因为当年她上山之时,师兄已经在山中修习了三十年,刚刚修得仙魄。三十年间,除了师父,无人相识、无人可见,直到遇到莫岌。这一段相依为命让两人不设心防、不论长幼。浣溪来到后,与莫岌饭同桌、寝同席,很快熟络起来,却始终无法向莫岌一样与大师兄亲近。
再加上柏纶明里暗里地总是护着莫岌,也让浣溪养成了“明知不敌、走为上策”的习惯。例如今天,大师兄明知莫岌灵力不及却头脑聪明,早已背下了整本阅循经,熟知天下神器效用,却偏偏只问这一门功课,直教天资甚好却贪玩误事的浣溪招架不了。
“你等着,我去给你斟一碗仙草茶!”浣溪一走,莫岌笑道一句便转身跑向内庭,也不管柏纶要不要。
拿起碧玉壶小心斟了大半碗,内庭立刻充盈香气。莫岌扶着碧玉碗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眉眼间却显得洋洋自得。
柏纶微微笑着,接过荷香碗浅啜一口,只是笑而不语。
终于,莫岌绷不住了,“怎么样?好喝吧?”
柏纶点了点头却不追问。
“这仙草茶可与你日常喝的不同,你不想知道都放了什么吗?” 还是莫岌自己着急,干脆自问自答,“足足放了十六味新鲜花汁和香料,其中一味菊香还是去年最后一茬嫩菊摘来碾至的,制好后放在双灵台上一整年,又跟今年的新鲜菊蕊合了,才有这般香气。”
“好了好了,你最有心思。”柏纶看她急急地说了这一大串话,也不再逗她。
莫岌又恢复了得意的神色,抢过柏纶手中的仙草茶喝了一口,再次满足于自己的心灵手巧。
“你又悄悄跑去双灵台啦?”
莫岌吐了吐舌头,自己偷闯禁地,竟然还不打自招。
柏纶叹了一口气,“你去双灵台无非是想用双灵镜看一看人间,但你仙脉未通、灵气不够,双灵镜对你而言跟普通的梳妆镜子没什么不同,何苦老是要看呢。”
“我就是想看看自己能够看到些什么嘛,可惜我每次都只能看到自己的脸,”莫岌显得有些丧气,“听闻师父能用双灵镜看清凡间的前世与来世,师兄你能看到些什么?”
“我也只能看见当下。”
莫岌知道,柏纶所言的当下是指凡间万物苍生的当下,可做任何一件正在发生之事的旁观者。
“现在的凡世好玩吗?”莫岌忍不住问。
“凡世虽然人流如织、形形色色,但人人庸庸碌碌,不知一生何求。”
“因为凡事皆有天命。”
“正是。生死簿、因果簿、情缘簿将他们的一生早早注定,他们就像水滴,只是随着河流起伏,偶尔泛起浪花,也不过转瞬即逝。因为人生不过百年,到头来一切皆空。”
听闻柏纶这番话,莫岌心上拂过一丝忧伤。原来,她父母的人生和她曾经的人生都不过是弱水三千。唯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凡俗之人并不知三簿之事,因而能以自己的方式各自演绎着命定的爱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