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邓……”

三生停下手，万分无辜地抬头看着脸色极差的乐师。她虽然拥有原主大部分的记忆，但是技巧的东西，只有记忆怎么可能让一个从未学过七弦琴的人无师自通了呢？她虽然让乐师弹过一次，记得大半旋律，但也不可能毫无差错地弹出《云门》。

“老师，您再弹奏一回如何？”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乐师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首曲子明明太子之前已经弹过数次，毫无差错，今日却屡屡犯错。

微风吹拂着布帘，这座专门用来教学太子乐的宽亭此时气氛略微沉重。然而三生却毫不在意地轻松笑道：“老师，弟子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心不稳、不齐，手上动作难免出错。还请老师宽限些许，让弟子安抚心情。”

“这都多久了，心情还未平复？”乐师皱眉，语气不悦。

三生的这位乐师，乃是全国技术极为顶尖的乐家，心性高傲，对待乐曲更是严肃不苟，各种礼节从未落下。他原本无意入宫教学，但无意中发现这位南皇太子竟具有难得的天赋，这才答应留下。也因此，他十分不满三生此时竟连最为简单的乐曲都弹奏不好。

也不知该说巧，还是幸运。三生的这位乐师，为人孤傲，不喜与人交流，脑子里只有乐曲，性子又极易得罪人而不自知，好在皇家的大乐师之女是他的知音，他的妻子性情温婉识礼，虽无正式学过乐曲，却在父亲的熏陶下，颇有几分不逊色于其他乐师的鉴赏能力。两人不算一见钟情，只是知音难寻，这两个人便也渐渐地走到了一起。

皇家的大乐师原本看他极不顺眼，但当他成为女婿时便转变了态度，时时帮衬，又有情商极高的妻子在身边，麻烦便比以往少了许多。更别说，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太子乐师，惹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三生毫无不满之色，她站起身，朝乐师恭敬地作揖，清声道：“弟子听着老师的乐曲，心情便能平静些许，不知弟子能否再次向老师请教。”

乐师见她如此，便也放下不满，无奈摇头道：“可。为师便再次弹奏，望殿下能恢复常心。”只见乐师在宫女端来的水盆中洗净手，盘腿而坐，焚香的烟雾冉冉升起，修长手指在琴上轻轻一划，一首乐曲跃然耳间，悠扬动人。

但这对三生来说曲子是否动人并不在她的思考范围内，她的眼睛跟随着乐师的手指移动，双耳一边记下乐曲的旋律，她现在所要做的事，便是记下这首曲子。这首乐曲的情感全数被她剥离，她的眼中只有乐师手指的跳动，耳朵只有音符的声音。一曲毕了，余音缭绕，世上能将一首最为普通的乐曲弹得如此不凡的，也唯有他一人了。三生定定地站了几秒，脑中快速整理记忆，她鼓掌笑道：“老师的乐曲，果真是世上珍宝，让人瞬时豁然开朗。”

“恭维的话就别说了。如何？可需为师再奏一次？”白衣乐师平静地说道，清俊的脸上带着孤傲的神色。但三生却知道，这位老师，是喜欢这恭维的，甚至心情还不错，不然后面的那句话他断然不会说出。

“老师的乐曲，弟子就是听上数百遍也觉悦耳动人，但若是弟子连这一首曲子都要老师弹奏数遍，莫不是无用？待弟子弹完这首曲子，老师再弹另首让弟子瞻仰如何？”

乐师注视着三生恭敬的神色，清明的双眸像是看透了什么，说道：“可。”

一曲终了。这次三生没有弹错一个音，但乐师依旧眉头微蹙，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可知自己错在了哪？”

三生眨了眨眼，低头认错，道：“弟子无情。”

乐师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三生此时所说的“无情”是指“没有弹出情感”还是“没有情感”。最终，他不再纠结于此，而是转而说道：“三生，没有情感的曲子，你弹得再好也无用。”

乐师很少会叫三生的名，虽说太子殿下的名讳不可随便叫，但老师叫弟子的名却是无可厚非。乐师一旦叫了三生的名，这说明他是认真严肃了起来。

“弟子知错。”

“为师知道你受了刺激，毕竟那些对你伤害确实太大。内心不稳，也是情有可原。但是，难道你要沉溺于此？难道你不仅止步不前还要后退吗？”

站在一旁的小云宫女看着满脸严肃的乐师，欲言又止，心下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就怕这乐师口无遮拦地说着说着，惹怒了太子殿下。人家都是担心受怕地不敢提起这事，好嘛，乐师倒好，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弟子知错，老师可否给弟子一些时间。”但让小云宫女诧异的是，太子殿下不仅没有生气，还一副恭敬而惭愧的样子，“好让弟子将之前忘却的知识记起。”

“……”乐师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他们已有一年未见。这一年里，不知他遭遇了什么。原本他的妻子——曲音在他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了数次，但太子殿下与之前无二的态度和姿态，却让他忘却了太子殿下已经失踪一年的事实。

他想起那时自己的岳父让自己和曲音待在家里不准出去，家门外血光冲天，天子一怒，一夜之间，不知多少人被牵连被满门抄家，贪官污吏在此时纷纷落马，所有人都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嚣张。

那时即使弹曲，也只能弹出悲殇之曲。

“音律可还记得？”乐师语气柔和了下来，这对其他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自己唯一的弟子，乐师的脾气可算是好上加好了。

“记忆模糊。”三生笑道，脸上带着调侃自己的神情，“不知老师可否再教弟子一次。”

乐师嘴唇略微颤动，他想起刚刚……连音律都不记得的弟子，却能毫无差错地弹出《云门》，果然，他并没有变。回去他定要和曲音好好说说，太子殿下还是如此尊师重道，还是如此聪慧过人，哪里像她说的那样可怕了。

乐师远在家刺绣的曲音：“啊欠！”

一旁的小丫鬟忙上前：“夫人！”

曲音温柔地笑了笑，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道：“无碍，可能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呢。”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估计相公回来，又要还是夸（炫）赞（耀）殿下是如何如何聪明了。真好，这样看来，不管别人怎么说，殿下还是殿下。

乐师教得无比上心，三生听得无比认真。三生有着原身模糊的记忆，虽然技术没有记忆，但理论知识的记忆还是有的，因此这堂课上得极有效率。直到宫女提醒该“午膳”了才下了课。

南皇的皇子，五岁习礼、习文、习数，八岁习乐，十岁习射、习骑。每天的日程安排均由专门人员来安排。南皇的大皇子年十二，已逝的二皇子年十一，三皇子也就是太子年十，刚好到了习射习御的年龄。其他皇子年纪都还小，最大的不过八岁。不过与太子不同的是，太子有专门一对一的教学，而他们是聚在一起由不同的老师教学。

但骑这门课，南皇却一改常态，让太子和大皇子一起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