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一直陪着他,没有说话,只是陪着他。第二天她去帮他处理手续,第三天陪他去选墓地,第四天葬礼,她站在他身边,以“朋友”的身份。
葬礼结束后,他们回到公寓。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不吃不喝。欣然每天敲门,把饭菜放在门口,晚上收走原封不动的碗碟。第四天早上,门开了,成天走出来,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眼神恢复了焦点。
他说:“谢谢。”
她说:“应该的。”
然后生活继续,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成天变得更沉默,更专注于工作,用忙碌填满所有时间。欣然开始写那个小说的第一版大纲,主题是“失去与选择”。
记忆的场景开始波动,像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成天看到年轻的自己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脸色灰白,但眼神坚定。他对欣然点点头,说:“我选了。”
欣然站起来,拥抱他。那个拥抱很轻,但很用力,像要把所有力量传递给他。
场景再次模糊,重组。成天发现自己站在医院的楼梯间,这里应该是现实记忆中没有的场景。楼梯间很暗,只有安全出口标志的绿光,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油漆的味道。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是诗音。
她抱膝坐在楼梯转角,头埋在臂弯里,身体微微发抖。成天走过去,蹲下身。
“诗音?”
她抬起头,脸上有泪痕,但眼神清醒,不是记忆投射的那种空洞。
“成天?你......你也在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哑。
“这是我的记忆。”成天说,环顾四周,“你怎么会进入我的记忆场景?”
“我不知道。”诗音摇头,扶着墙站起来,“我进入第五层后,就一直在走廊里走。然后我打开一扇门,是我小时候的记忆,我母亲离开前的那天。我在那个场景里找钥匙,但找不到。然后场景开始崩塌,我就掉到这里来了。”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诗音擦掉眼泪,“看到那些记忆,有点难受。我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早晨,她给我做了早餐,说晚上回来带我去买新书包。然后她就没回来。”
成天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
“我找到了两把钥匙。”他说,拿出那两把铜钥匙,“还差最后一把,应该就在这个场景里。我们一起找。”
诗音点头,看向楼梯间下方:“我刚才听到下面有声音,像有人在哭。”
两人往下走,楼梯是那种老式的混凝土楼梯,边缘已经磨损,扶手锈迹斑斑。下到平台转角,成天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另一个他。
更年轻,大概十七八岁,穿着高中校服,坐在楼梯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是在哭,但压抑着声音,像受伤的小兽。
“这是......”诗音看向成天。
“我爸住院的那天。”成天低声说,“不是去世那天,是第一次查出心脏病住院。我逃了晚自习来医院,但到了病房门口,不敢进去。我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
他看着那个哭泣的少年,那个害怕失去父亲、害怕面对疾病的自己。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七年后,他真的会失去父亲,在那个相似的医院走廊。
少年突然停止哭泣,抬起头,看向楼梯上方。那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外套,脸色苍白,但眼神温和。
是成天的父亲。
“爸?你怎么出来了?”少年慌忙擦眼泪,站起身。
“护士说你来了,在楼下。”父亲慢慢走下楼梯,动作有些吃力,“怎么不上去?”
“我......”少年语塞,低下头。
父亲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哭什么,又不是什么大病。医生说做个小手术就好了。”
“你骗人。”少年声音哽咽,“我都听到了,是心脏搭桥,有风险的。”
父亲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笑容里有疲惫,也有坦然:“是有风险,但人生什么事没风险?走路可能摔跤,吃饭可能噎着,但总不能因为怕就不走路不吃饭了。”
他在少年身边坐下,拍拍旁边的位置。少年犹豫了一下,坐下。
“成天,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特别怕黑?”父亲说,声音很平和,“每天晚上都要开着小夜灯睡。我说,男子汉要勇敢,把灯关了。你说,你不是怕黑,是怕黑里有东西。”
少年点头,这个细节成天自己都快忘了。
“后来我想了个办法。”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少年手心,“我给你这个,说它能保护你。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少年摊开手,掌心里是一枚硬币,一元硬币,很旧了,边缘都磨光滑了。
“你说这是幸运币,是你用了很多年的。”少年低声说。
“对,我说它会保护你,因为上面有我的好运。”父亲笑了笑,“其实哪有什么幸运币,就是普通的一块钱。但你知道吗?从那以后,你真的不怕黑了。不是硬币有魔力,是你相信它有魔力。”
他握住少年的手,连同那枚硬币一起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