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四月,向领的伤势已大好了。
他本就身子强健,况且这次并未伤筋动骨,知味上次随知趣去瞧他时,便已全然无恙了。
向领没有告辞的意思,方家自然也不能撵人,两边似乎都将这事揭了过去。知味从芒种口中得知,向领每日早起在花园中练上一个时辰的剑,余下时间大多是与方觉喝酒谈天。
说来奇怪,向领还未痊愈时,知趣隔三差五便要去看上一看,如今却好似躲着向领一般,日日待在屋中。那枚络子是早已打好了的,应当说,已打好了二十余个,知趣从中选了一只最为拿得出手的,将其余的通通锁了起来。
知味还未来得及捉住知趣问上一问,内务府的人便来了,秀女五月便要入宫,此番只是先来将秀女的年龄籍贯登记在案。
方甫同在朝中还是有些身份的,来的两位官阶都不算高,只是将知味叫出去看了一眼,问了两句“姑娘芳龄几许”,便一一在簿子上记了。事情忙完,白露端了些茶水点心,道:“夫人留几位大人用些茶水。”两人忙道不敢,匆匆忙忙告辞了。
知味虽早已知道会有今日,事到临头仍不由得一片空白。她被芒种搀着回到房中,双眼发直地坐了许久,眼泪倏忽掉了下来。
芒种吓坏了,忙拿了手绢替知味擦拭,口中唤着:“小姐,小姐你不要吓我……”
知味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整个人如同一条决堤的小河,眼泪就那样自然地往外涌去。哭着哭着,心底渐渐澄澈起来,眼泪也渐渐止住了,知味取来镜子照了一照,双目早已肿得如同熟杏,唤芒种道:“芒种,你去取些冰水来与我敷一敷眼睛,再去跟夫人说,我今日身子不适,不去用饭了。”
芒种回来时端了一盆冷水,取了条毛巾浸了浸,拧干了与知味搭在眼睛上。
知味只觉得双目冰冷刺痛,咬了牙捱着。耳边听芒种犹豫道:“我方才路过书房,听着有争执之声,似乎是少爷和老爷……”
知味心中疑惑,还未理出头绪,又听芒种道:“大约是向小将军近日便要出征了……”
知味的脑海中闪过知趣当日的泪眸,猛地坐了起来,冷敷的毛巾掉在了手中,芒种吓了一跳,忙道:“小姐,怎么了?”
知味想了一想,此事自己插手终是不妥,便道:“没什么,毛巾不冷了,你再浸些冷水。”
在房中用了晚饭,知味便差芒种去唤知趣过来。
不多时,芒种回来道:“二小姐说今日乏得很,便不过来了。”一连几日,皆是如此。知味便也不再强求。
十日之后,向领随父出征。方家阖府出门相送。
向领身披银甲,跨在“雪中飞”之上,光彩熠熠,威风凛凛,好一副少年侠气。
向老将军与方甫同寒暄几句之后,便领队先行了。留下向领与方觉告辞。
方觉抱拳笑道:“向兄保重,来日凯旋,我定当备好酒菜,与向兄痛饮三日。”
向领微微一笑,竟完全不似旧日的顽皮少年,抱拳道:“如此一言为定。”说话时余光不由得向人群中一瞥,方府门前人流簇簇,却唯独不见那人的影踪。
方觉似是察觉到了,便道:“令妹身体不适,今日不能前来相送,向兄勿怪。”
向领眸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并未多说,只是点点头,唤副将准备出征。
一声令下,队伍开拔。向领牵起马缰,对方府一众人抱拳道:“山长水阔,来日再会。”
门中忽然传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等一等!”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便见一个黄衣少女几步冲了出来,将一个小小的包袱向向领马上一丢,向领伸手接住,低头看去,来人正是方知趣。
方知趣站在当地,定定地看着向领,眼旁似有泪痕,恨恨道:“好好回来,你我再赛一场。”
向领一愣,眸中温柔地映出眼前的少女,唇边不自觉绽开了笑意:“好。”
知趣瞪了他一眼了,扭身又跑回了府中。
向领向少女的背影望了一瞬,再回首已是一脸正色,打马喝道:“出征!”
转眼便到了五月,知味开始着手收拾起行礼。
初来时方夫人给自己添的衣服首饰自不必说,单是知味送来的,便已有两大箱子。她将衣服一件件叠好,首饰收入匣中,一并放进了箱子里,那盏镶金嵌玉的琉璃灯的也收在了柜中,嘱咐芒种到时还给二小姐。
自己带来的书卷和这些日子书画的稿子是要带走的,余下的似乎再没有什么了。收拾到最后仍只是一个小小的包袱,与自己初来时并无二样。
芒种在一旁抹起了眼泪:“小姐……我舍不得小姐……”
知味笑道:“傻孩子,你服侍我这一遭,夫人不会亏待于你,回了二小姐房中还有谷雨可以作伴,比在我这里自然是享福的。”顿了顿又道:“你我主仆一场,我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相送,你若喜欢,便把这盏灯笼拿去做个念想吧。”
说罢,将上元节所得的那盏走马灯取出,看了一看,交到芒种手中。心中叹了一声,可惜自己终究不曾知晓这盏灯笼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