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而过。不知从何处平地涌起的冷意,直直地刺了进来,冷得她轻颤,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抱住自己,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旋即,无力地垂下。
冬日里原本难得一见的湛蓝天穹,亦被乌云侵蚀得只剩几角残缺。
沙夜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做出了怎样的表情。
或许如她所愿,笑得讥讽,可她真的是在讥笑鹤丸国永么?
讥笑这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做出了满面怜悯的男人?
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唯一清楚的,此时此刻塞满了大脑的,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逃。
鹤丸国永何尝不曾注意到她的变化呢?聪明如他,早已把她的表情动作尽收眼底,也只是,轻轻悄悄地,自零落而出的话语里,溜出了一声悠长的轻叹。
那是历经了悠久年月的变迁之后,弥留在心底的一丝心绪。因为太轻太轻了,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得知,那声叹息里究竟染上了什么。
“看来您是没有异议了。那么,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银发青年兀自定了定心神,沉静地开口道:
“那个名叫‘黎人’的男人,是您的师父,也是您一直以来暗恋的对象,对吧?”
她未曾作声,颤抖不已的双肩随之轻轻一跳。
【我讨厌冬天。】
【……只有冬天,是必须要……度过的。要不然我会……】
【我会——忍不住觉得,其实,我还没有被甩,一切都还如常,我还……有希望的啊……】
彼时少女的呜咽在耳畔萦绕。他闭了闭眸,轻声道:“根据您这些天来的表现,我猜,您一定是在某个冬天鼓起勇气向他告白,结果,被他拒绝了,是么?”
代替回答的是她形同哀叫的一声惊呼。沙夜下意识地转身拔腿就跑,可很不幸的是,鹤丸早就料到了她的行动,眼疾手快地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狠狠一拽。
“主,您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您!”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得少女身子一僵,停下了所有挣扎。她狼狈不堪地垂着头,散乱的长发投下的浓重阴影,彻底掩住了她的表情。
“……主,我们都很不希望,再看见您这副模样。”
说着,他轻轻扳过她的双肩,被这力道一带,她顺势抬起了头。
随即,鹤丸国永看见了——原来那个一颦一蹙都似花照水,凛然如梅自苦寒而绽的沙夜,被抽空了灵魂,变成了现在这副提线木偶似的,双眸空洞的少女。
“……主……”
青年失声唤了出口,却再也唤不回她眼里的神采了。
***
初次遇见他的时候,沙夜还是个身量未足的小小女孩。那也是个冬天,凛冽寒风之中,她一个人躲在建筑物的角落里哭个不停。
十年前的她并非现在这般模样,尚且是个胆怯的小女娃,因为怕生,没少被同龄人合伙欺负。
说起来,人类为什么会如此喜欢暴力呢?
那是因为暴力啊,会带给他们与众不同的快感,像是吸食鸦片,停不下来的。
而那时的沙夜正是被暴力迫害的小小一员,她来到这里时日尚浅,别说交朋友了,班里的人每天都会带头欺负她。
从隐形暴力到明显的欺凌。她残破的衣服业已无法遮掩细瘦手臂上斑驳的青紫。
小女孩像是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困兽,除了哭,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因为反击,会招致更多的暴力。
该怎么办才好?该怎么办,才能脱离这样的苦海?
身处绝望之中的小女孩想呀想,想破了小脑袋,最后到达了一个必然的结果——
只要死了,不就能解脱了吗?
就是这个时候。在厚重天幕之下静静到来的不速之客,向她伸出了并不宽大的手。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很吵哦。”
沙夜怯生生地抬起头,被泪水濡湿的视线里模模糊糊现出了一个颀长身影,尔后被她擦出了轮廓,最后,她望见了来人善意的笑容。
声音很好听。带着十七八岁的少年特有的爽朗。
她想回答,也想问问题,可哭了这么久嗓子早就哑掉了,没能正确地出声。从干涩疼痛的喉咙里拼命挤出来的,只是不成形的几个残破字音。
黑发少年见状,也不恼,只是蹲下身来,拉近了距离。
“被欺负了就要还击,懂么?”
沙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点了点头,又赶忙摇了摇头。
她知道,可是,她太弱小了,无力还击。
也不知究竟懂没懂她的意思,少年沉吟片刻,翻转了摊开的手掌,粗鲁地揉乱了她的小脑袋。
“傻——瓜。有我在,怕什么。”
他自信地勾出了灿烂的笑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