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微微眯细了薄金色的狭长眸子,想起了少女面对黑发男人时那惊愕的神情。
不,那不纯粹是惊愕,至于里面还有些什么……
“真好奇呀……主。”
***
夜半时分。即将入冬的夜晚早已是一片阗静,沙夜辗转反侧,终究还是因为心绪不宁而坐起了身,悄悄开了门,索性就在门外的廊缘坐了下来。
单薄的睡衣还不足以抵御来自外界的所有寒意,她被冷得愈发清醒,心想清醒一点也是好的,便没有再回房拿外套。
清醒一点……也好,也好。即使她的记忆出现了小小偏差,可她的心,总归还是记得的。距离上一次的相见,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很多事,多到改变了自己,多到淡去心头的情愫。
她恍惚想起了今日他的话,他说,她长大了。
沙夜擅自将这句话理解成,她变了。“成长”对于她来说,意义在哪里,她也不知。而这改变一词,熟悉一些,更顺耳一些。
少女垂下了眼睫。只是有些东西,不是想要改变……就能变的啊。
“——主,您这是失眠了么?”
身后不期然传来了熟悉的男音。吓得沙夜一个激灵,赶忙从回忆中抽身。她警惕地转过头来,瞪着来人道:“鹤丸,你来干什么?”
“嗳,主莫要这么警惕嘛。”
青年微微俯身,将手中的白色风衣轻轻披在了她细瘦的肩上。
沙夜怔了怔,着实没搞懂他的意思,又见他扬唇一笑,伸手一抬,便将背后的帽子整个儿覆在了她的脑袋上,顺带遮去了她大半视线。
“……你干什么。”
即便透过柔软的兜帽也能感受到她底气不足的瞪视,鹤丸忍俊不禁地在她身旁坐下,饶有兴趣地答道:“这不是看主心情不佳,逗逗您么。”
“我看你是单纯地想玩而已。”摘下了兜帽,沙夜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这种时候了还不睡,你们老年人的作息时间真是谜。”
“话可不能这么说。”青年摇了摇头,“再怎么说我也是您的近侍,排忧解难当是我的职责所在。”
沙夜被他这冠冕堂皇的一番话惊了一跳,忍不住伸手探上他的前额。
“鹤丸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药研说这些话她信,鹤丸国永……算了吧,他要是发自真心地这么说的话,本丸明天的太阳估计就要从北边儿出来了。
“主,我很正常。”
青年伸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她即将收回去的手腕。
万万没料到鹤丸会在这里等着她,沙夜慌忙重拾警惕,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有话直说。”
鹤挑眉,随即欺身上前,骤然拉近了和沙夜的距离,眼波流转间,那笑意足以夺人心魄。
“——主,今天来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少女怔愣了片刻,紧蹙了眉头:“和你无关。”
“我可是您的近侍。您的事,我却一概不知。这样不是很不公平么?”他紧紧相逼。
沙夜听罢,“呵”地冷笑出声。
“哪里不公平?鹤丸国永,别以为最近我没有和你针锋相对,你就以为,我已经能够容忍你的任何行径了。”
“嗳,别说得这么骇人嘛。主,我和您朝夕共处这么久,就没有一点了解您的权利么?”
恳求的语句,却是诱惑的语气。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好似陈酿的红酒,醇香四溢。
她在他锁住了月色的眸子里,瞥见了自己。被他篦齿般浓密的银色羽睫所掩,她的身姿若隐若现。
而那并不是眼湖之底,就如同鹤丸看不穿她似的,她亦看不透这个男人。
沙夜定了定神,按捺住了心头莫名窜起的焦躁,沉声道: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鹤丸国永。”
相持片刻,男人终于离开了她的身前。举着双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唉,好好好,我放弃我放弃!真是的,关键时刻就用这些来威胁老人家,主,您真不懂得尊敬老人。”
视线蓦地开阔了不少,少女在心头稍稍松了口气,旋即甩了一记标准的白眼:
“这个时候知道倚老卖老了?鹤丸老爷爷。”
青年但笑不语,瞥了一眼高悬的明月,幽幽道:“主,不早了,您该睡了。”
沙夜这才发现,被他这么一搅和,方才那些感伤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算了,也算是歪打正着,她深知这个人没那么好心。叹了口气,少女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外套返还回去。
“虽然我不冷,不过还是说声谢谢好了。”
她三两步走到了门前,甫一将手放在了门框上,便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温热的,让她突然想起了残留于身上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晚安,我的主,祝好梦。”
待沙夜回过神来时,回答的语句已然从她口中零落而出。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