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四这个数字,不吉利。然于我而言,它代表着幸运和庇佑。
四岁那年,我背出整套的《黄帝内经》,母亲把大哥叫来,要他以我为榜样,这让我很是神气了一阵。
当时我的大哥,叶霜,正捉了几只雀儿试他采的毒草和毒蘑菇。
说是大哥,其实我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哥哥,比我也只年长约莫半个时辰。
然而大哥从未真心以我为榜样过,母亲也只好因材施教,传我以医,授其以毒。
十四岁时,我出门采药草时顺便救了一个路人。也着实是他运气好,就昏死在叶庄外不远处的林子里,也许是躲避追杀逃到那里的,因为平常除了我采药经过之外基本不会有别的什么人了。
为什么要救他,大概只是急于证明自己学有所成,好回家向母亲炫耀,否则我也不会偷偷带走他身上一块帕子。
帕子贴着里衣,沾了他的血,能作为他中了毒的证据,也顺便考考大哥能不能做出这种毒。
我守了他大半天,看到他有醒转迹象,就留下一张药方,一些药和清水离开了。我不想知道自己是否救了一个恶人,所以趁他醒来前溜掉,这样就只是救了一条生命。而且更要紧的是能避免自己不明不白地卷入什么麻烦。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叶霜喊道:“叶露,你死哪去了,快过来看看这个毒你解不解得?”不用看也知道,又是那张和我并无二致,却多了一脸挑衅的面容。
“叶霜,”我也是毫不客气地直呼他名讳,“你倒是看看这种毒你做不做得出?”说着,我抖出了那一方帕子。
于是我俩就在里屋刻苦钻研相互拆招,母亲喊我们吃晚饭一连喊了三遍都当了耳旁风。
“你们这两小子呀,”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突然一手提起我俩一只耳朵,“连我的话都听不见了?”
佯怒的母亲丝毫没有震慑力,我们摆脱了那只温柔的手,继续研究毒药解药。母亲无奈,只得加入我们的讨论,以求加以提点,让我们趁饭菜未凉之前找到答案。
“露儿,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母亲突然换了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严峻。
“就在路边,我刚刚救了一个人,他所中之毒甚是奇特,我便从他身上拿了这方帕子来考一考哥哥。”
“那你可解得?”
“当然解得!”我扬了扬下巴,露出一副骄傲的神情。
“那好,霜儿,你可做得出此毒?”
“这毒连弟弟都能解,我又有何做不出的?不就是……”
母亲用食指点住叶霜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就好,莫要说出口,也切不可对别人提起。今天之事非同小可,只有我们三人知便罢了,江湖险恶,怕是又要起腥风血雨了。”
我和叶霜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惊恐,好像印象中她总是温温婉婉,处变不惊。我们去吃饭时她默默把帕子拿去烧掉了,我于是决定不把那首诗的事说出来——只有将帕子对着阳光时,才看得见的那首诗,母亲和哥哥都不知道的,属于我自己的秘密的那首诗:
夜深孤枕寒,雨急愁却燃。
相思难成眠,路遥云与烟。
二
日子依旧一天天悠悠过去,那首诗却好像一颗野草的种子在我心里扎了根,恣意蔓延疯长,密密麻麻盘绕了我五个春秋冬夏,像一只巫师枯瘦诡异的手,把叶庄平静的山水如画撕开一道裂口,告诉我外面的世界里有新鲜的,残酷的,让我向往的,让我害怕的波澜壮阔、谲诡离奇。
我一度以为,这会是一个梦——哪个少年不梦想着浪迹天涯指点天下?然而我不会杀人武功,我只会医术,梦也只是做做就罢了。不曾想,这一天终究会真的到来,轮回簿上早就写好了命数,想要的不想要的,统统只能睁大眼睛受着。
十四岁那年,我救了一个人;十九岁这年,我睁大了眼睛,把这大火、悲痛和恐惧牢牢地烙在血液里。
“叶露!别看了,快走!”
“哥快来帮我一把,不管是谁烧的叶庄,这些药草和毒草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嘘,有人来了。”叶霜这时已经奔过来一把把我按到墙角,“你拿着东西先走,我来对付他们。进了暗道你就往厨房方向走,娘在厨房西南角的出口等我们,我随后就到。”
叶霜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抚上墙壁,下一刻我还想说什么已经来不及了,连人带包袱都向后跌进深坑里,随后入口又迅速关闭。我从不知道自己家里竟然有暗道,也不解为何母亲和叶霜独独要瞒我。我感到之前的那个裂口在毕毕剥剥地崩裂,长久以来得以安身的庇护碎成一地齑粉。
我没有听从叶霜的嘱咐去跟母亲会和,而是悄悄爬到入口边听墙角。我必须弄清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因为我已是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