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始终平静坦然,陆轻语却看得胆战心惊。
同样的处境,若换做是他,如何能够忍受。
一如当年落选,除了接受官职上朝下朝,他闭门不出长达一年之久。
无法忍受自己的失败,无法触碰别人审视的眼神,陆轻语少年得志,一朝败北,觉得自己所有的骄傲,都被那个人毁掉。
那段时间,墨千殇有多风光,他就有多痛苦。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会如何动用陆家势力为难墨千殇,只有陆轻语自己知道,他不会对墨千殇做任何事,因为他已经输了自己的骄傲,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尊严。所以,他不仅不曾难为过墨千殇,还为他引见了自己的祖父,两朝丞相,大翰帝国开国元老,陆岭。
墨千殇和陆岭见面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不可考证,即使是陆轻语自己,都无法确切的形说出来那天的场景。
他知道的是,他的祖父,对待他严苛到近乎狠毒的祖父,在那天之后对他说:输给这个人,不怪你。
不怪你。
陆轻语至今还记得鬓发霜白的祖父坐在高堂之上,满脸赞赏与遗憾的表情,带着那样的表情,老人自言自语的说道,若是我还年少……
就好了。
墨千殇会是一个多好的知己,多好的对手。
那个时候,陆轻语只觉得荒谬。
他的祖父是怎样的人?足智多谋,铁血无情,自青年时代掌握陆家,不到十年,便将陆家势力引向盛势,离开朝堂归隐家中的时候,已经让陆家稳坐四大家族之首,地位至今不曾有过分毫动摇。
可是墨千殇呢,来自京都外的一个江南水城,没有雄厚的家世,没有严苛的教养,除了一张美丽的脸孔,就只有一身胜过他陆轻语的才气罢了。
墨千殇有什么资格同他的祖父比较?
陆轻语轻蔑的想。
可是。
等到墨千殇将对于皇位毫无企图的三皇子君离扶上皇位时,陆轻语才明白,当日他祖父引他为知己引他为对手,是对的。
墨千殇有资格同他的祖父比较。
墨千殇胜过他的祖父。
等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陆轻语无法压抑自己嫉妒,仿佛铜锅里煮沸的毒汁般翻滚的嫉妒。
所以,当夜无裳找上他时,陆轻语几乎没有犹豫的同意了他的计划。
在那夜的宴会上,他波澜不惊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却在倒数,倒数着那个人即将要承受的痛苦与失去。
陆轻语觉得痛快。
他忘记了初见那个少年的惊艳,忘记了对他不自觉的追寻,他沉浸在不知名的愉悦感里,直到他意识到。
墨千殇是会死的。
陆轻语一直觉得夜无裳不过是想为自己即将完全覆灭的家族挣得一线生机,可是,他忽略了那个人眼里的恨意,无关旁人他事,是对于墨千殇的,刻骨铭心的恨意。
心跳在一瞬间变得迟缓,然后,什么被放大了,轰隆隆的血流声快速涌过耳边,陆轻语只觉得,原本炽热的心脏,瞬间覆上一层寒霜,冷得让他忍不住在莺歌燕舞的大殿里颤抖起来。
他会死。
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觉得恐慌呢?
陆轻语反复说服自己,那是好的,那是对的,那是无法挽回的。
可事实是,在墨千殇出现在大殿上的那一刻,他无比欣慰,自己没有成为害死他的凶手。
他还活着,虽然,身受重伤,跌落尘间。
陆轻语看着眼前清瘦了些许的墨千殇,收敛心神,上前一步,将圣旨放进他平伸的手中。
墨家三子各自起身,墨凌初上前行礼作揖,将陆轻语迎入墨府大厅。
陆轻语在墨府中小坐片刻,便想离去,墨千殇听完他要离开的话语,淡淡微笑:“陆大人一路辛苦,何不就在墨府喝杯水酒小住几日?”
陆轻语正想推辞,却听墨千殇继续说道:“故人相邀,大人切莫推辞。”
陆轻语神情诧异,毫无防备间,耳边响起无比熟悉的声音:“是啊,故人相邀,丞相大人应当赏脸才是。”
长宫?
他怎会在此?
陆轻语惊讶的看着从大厅侧门大步走来的长宫子车,不明所以,分秒之间,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表情又重新恢复平静。